三月末温煦的春风吹动树枝草叶和着林间鸟鸣吹入人耳中,犹似一曲从京里传唱过来的鹦鹉曲。
温大人的心跳终于平静了下来。
佥都御史是正四品大员可不比平日会外放到各省督察军政、学政的都察御史、提学御史轻易不会出京。慢说他们陕西,当今京城之外十三省也就只有一位佥都御使出巡可不就是前些日子刚随王驾到陕西的桓御史?
只是他才到陕西不久不是该在汉中陪侍周王怎么跑到西安……
温大人脑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忍不住暗啐了自己一口
还能因为什么?那两匹马还在交头并尾地凑在一起宋三元都快倒到另一匹马上坐了还能为着什么?
这两人可是在朝堂上过了明路的关系圣上前脚发付周王出京后脚便特地把宋大人派到陕西来做知府,岂不正见得圣意如此?不然翰林外放总得有个缘故,宋三元正编着本朝大典又没听说他有丝毫错处为何外放到地方?况且这天下间无数府州,怎么就恰恰叫他到了周王与桓大人所在的汉中府?
太祖曾道“是真名士自风流”,只怕就是他二人这般了。
温大人年少时也是个风流才子转念间想明白这些等那两人分开后,才领着左右同知、经历缓缓策马上前,向桓御史问安行礼,请他们到西安府少坐。
桓凌婉拒了他的好意含笑解释道:“王爷初到汉中,有许多事正待我陪同处置,本官也不敢在外多耽搁。这回我出来迎接宋大人,王爷还怕路遇盗匪,特地借了府中兵士,我们也得早些还回去。”
宋时是奉旨赴任,他也肩负重责,不能在西安多留连。温大人与随行的这一干官员不敢勉强,也只得带着几分遗憾目送他们离去。
幸好这回是平平安安离去,再没个冲出来劫人的了。
西安府几位官员终于可以安心地赏景踏青,桓凌安排两名士兵在前引路,剩下的左右护住宋时带来的几辆大车,一并从官道西行。
路上不便说朝中事,宋时便跟他说起了自己离开前两家的情况。
宋家自然一切安好,桓凌那位大堂兄在京也平平安安的,周王府的事他要避嫌,不会去打听,但没听说圣上有什么裁制便是好消息。
路上能说的只是些不要紧的消息,到晚间住进驿馆,桓凌便急着关上房门,问他为何突然被发出京城。
他还没出京时,宋时分明是个宠臣,以六品编修的身份入宫见驾都见过,皇子也要倾心结纳。怎么他才跟着周王到了汉中,两三个月不见,他就被外放地方当了知府?
甚至没顶个天使头衔,彻彻底底成了外官!
宋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这不是从六品升到五品么,有什么不好?我还觉得这是圣上为成全咱们,特地把我送到这里呢,不然我那前任汉中知府严大人也还不到考满升迁的时候啊。”
桓凌眉角微抽,将他揽到腿上,紧扣着腰身逼问道:“宋大人,本官奉旨随周王殿下巡查陕西文武官员军政事务,却是听不得这样的敷衍的。”
若不说实话,小心叫他剥去衣冠,先抽上几百棍子再说。
宋大人虽升迁到五品,却还比他这个四品佥都御史低两阶,让上官拿住了,就连诉冤的余地都没有,先被堵上嘴上上下下搜检了一番。他还没受大刑便紧张得腰身轻颤,脚下像踩着棉花般虚软,一身的血气都撞到头上,低声求饶:“大人轻些审,下官受刑不过,愿意招了。”
他那身官袍早被剥去,满身新落的刑伤,喘息都有些费力,看着颇为可怜。桓御史也舍不得逼他太过,缓缓揉着他的心口帮他顺气,问他:“你在京里做了什么?该不会是上本为周王殿下说话吧?”
他们出京时朝中两派还为推举哪位皇妃为后明争暗斗,不到一月间,圣上却忽然下旨要礼聘名门淑女为后,将朝中涌动的暗流压下。又过不几天,便出了宋时被贬之事,故而他怎么想也觉得这两桩事必定有联系。
他这些日子日夜忧心,只怕宋时为了他家的事对周王太过用心,才招致这场贬谪,如今见了人……
虽然人没见怎么消瘦憔悴,还能说能笑,把外放说得像平常升迁一般,可他知道宋时性情疏朗豁达,退婚这样的耻辱都可以付之一笑,单看外表也看不出他在京里是否受了苦。
桓凌揽着宋时的肩,轻轻将他按进怀里,柔声哄他:“你越不肯说,我越忍不住心里猜疑,何不给我个安心?好坏你人已经到这里了,便说不说又有什么差别?”
宋时叫他揉搓得没脾气,微微抬头,在他耳边说道:“你知道前些日子明发天下,要迎立新后的诏书吧?”
那句“毋以妾为妻”就是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