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利坐在桌边,看着自己那件有些破损的战甲和搁在桌上的残刀,想起东海上那场疯狂的战斗。在海洋面前,将军又如何,禁军又如何。一场莫名的风暴顷刻间就毁了战船,他落进海水,只见到模糊的黑影和士兵们喷涌而出的鲜血。他能感觉到有尖利的东西刺穿他的甲,划破皮肤,割开血肉,却辨不清那是什么,只能挥舞着刀,漫无目的地刺。当他终于从水中浮出来,爬到岸上去,满眼都是死尸和鲜红的海水。死去的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那些伤口不像刀剑造成,和他从前见过的所有伤口都不同。他们身上的铁甲,被轻易的割开了,流出来的血融进水里,泛着泡沫。这样的场景,比任何一场战斗后遗留的残迹都要更加的触目惊心,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萧利轻抚着破损的战甲,久久没有回过神来。除了他,还有没有人活下来?侥幸活着的人,又是否有回到皇城,将所见所闻报告给皇帝呢?他的那些兄弟们,在广漠上征战了千万里,攻下的城池不知有多少。可就这么一阵子的功夫,全数葬送在了海上。但是,皇帝为了蛟人的事不知投入了多少心力,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放弃呢。皇帝一日不停手,就还会有无数的人被征兵,然后一波又一波的到东海来,为了皇帝的长生,而送死。他,该回去,回去告诉皇帝这世界上并没有蓬莱,也没有蛟人。但是,即便回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海面下的这座城,比这世界上任何一处城池都要坚固,也都要隐蔽。他总会想到,在这里活着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与他一样的人吗?可是,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答案。小鲩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踮起脚来,蒙住他的眼睛。她轻声地问。
“萧利,你想回家吗?”
家?他听到这个熟悉的字,却感受不到怀念和情切。作为在军中长大的人,在学会思念和亲爱之前,他就学会了骑马射箭,学会了杀人。他没有家,也不必回家。
“不会,这里很好。”他拉着她的手,在没有时间概念的这些日子里,小鲩看上去已经不再是孩子。留在这里,作一个独特的阶下囚,成为这宫殿里的一员直至生命结束。他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好。小鲩递给他一个小匣子,镂花的木器,里面似乎装了一颗银亮的珠子。
宫殿外面真的是水,这世界上真的有蛟。萧利坐在饭桌前,看着大殿上一派莺歌燕舞,在心里默默的确认着这些事。这里,是某个海底宫殿,住在这里的,是和人类一起存在在天地之间的东西。即便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传说,现在活生生地展现在他面前。桌上摆着各种菜肴,从凉菜到热盘,从米饭到羹汤,一应俱全。他挑着吃了些,比从前在军中的,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即便他算是个将军,身份地位还是远不及贵族的。出生入死下来,还有千万规制管着,他已经很习惯守规矩,不闹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活着。坐在王座上的老人白眉白发,看着却出奇的精神,据说,蛟可以活成千上万年,那么他的年岁一定是人类所不可想象的。
“你本来不属于这里,我们的研究也做完了,留你一命,你该走了。”
老人清楚地说完这些,他只觉得一阵眩晕,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就统统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