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留有训言:凡有疫症之情,地方官员需及时上报,并可行自闭门户之举。”
钱有财似懂非懂地拧眉沉思、邢路一张方脸极为肃穆,却是骆掌事最先反应过来。
老人家开口问道:“范公子,可否确定《盛天广记》中真载有太祖此言?”
范贤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本书册摆到桌上,翻开至某页,指着上面的白纸黑字,“邢捕头,西城百姓之安危重要,还是你这颗脑袋重要?”
邢路听明白了范贤话中之意,眉头微拧,沉吟片刻后深吸一气,将《盛天广记》掖进胸前,对在场诸人抱手一礼,一言未发、转身便走。
此番谏言自封西城,如果钱大人点头,那么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将来上头怪罪下来,大家的脑袋要掉一起掉;
如果钱大人不允,邢路也做好了打晕老钱、再假传大人命令强行封闭与打铁城、墟市两处相接大街的准备。
事实上,这是最坏的打算。
钱大人如今已一步步‘被安排’走到了这个份儿上,最后一步,九成九他是会踏出去的。更有太祖训言摆在这儿,相当于一道最有力的保命符。
就算将来监察院、六部问罪,钱大人只需搬出太祖训言,就能挡掉杀身之祸。
关键问题在于,疫症的定性。
虽然,京都城外各大县纷纷来报,疑有疫症爆发。
但此时这些县报是否已经上达天听?
除西城之外,另三城衙署大人是否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有将此事上报?
而这个‘疑’字,何时能被确定下来去掉?
哪怕是范贤前世生活的那个医学发达、讯息传播速度极快的世界,确定此事都需要一段时间。
在这个‘失眠靠手、通讯靠吼’的时代,等皇帝下诏,怕是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了。
范贤极力争取的,就是这至关重要的时间差。
京都城总人口量近七十万,内城虽为王公贵族聚居地,人口密集度反而远不如外四城;
东、南、西、北,外四城的平均人口,七至十五万不等。
内城接报后的第一反应,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各自紧锁深宅高门,不理外边风风雨雨。
另三城,此时已经开始小规模混乱了。
尤其以番邦各国来民居多的打铁城与墟市,前天刚暴毙了几个,昨天就有五十多人被北城那位不重要的大人,扔进了监牢。
不得不说,这位是个人才。
好在北城监牢牢头没有白痴到完全不设防,为接纳这些‘左右都活不下来’的病患,将原本的囚犯移到了别处。
“骆老,姚、王、刘,三位御医大人那边,还得有劳您速去走一趟。日落前,不管三位大人如何决断,您都得回到西城。”
骆掌事点头应道:“范、公子啊,老朽有一句话,不知…”
范贤:“您有何疑问,但说便是。”
“请教公子,此番疫症当真有那般严重?!”
范贤没有直面回答是或不是,只摇头面色凝重道:“我只怕,自己想的还是不够,不足以应对之后的情况。”
“老朽明白了,公子,请受老朽一拜!”
“诶,别,骆老您…”
骆掌事躬身深拜,范贤忙去扶,却被老头固执地拒绝了。
“公子,且不说因你之安排,此前搭救了多少性命。老朽须得代我重楼药田上下,托个大再替夫人、小姐,拜谢你的大恩大德。
三位御医那边,老朽定不负公子之望!
老朽,去也。”
看着这个华发满头的老人离去的背影,范贤心底略感一丝沉重。
也是,无奈。
请三位御医出面,已经是目前所能想到最稳妥、也最有效的办法了。
钱大人权限内所能调动的人手,远不足以看守住西城与北、南两城连接之地。
清查与封城,性质完全不同,对百姓造成的心理影响,也天差地别。
更别说本来就不是西城居民、此前为花魁大赛而来的,寻芳客们。
这些人,有来自各地的富商、功名在身的士子,还有在这个非常时期最容易成为不安定因素的——江湖中人。
据不完全统计,西城目前:
五品武者十余人,六至九品两百余;另有五品玄门修士近二十人,五品下一百五十余。
五品是个分水岭;武者达到正五品修为,用范贤的话来说,那就相当于人形小型热武器。
远程箭士,一箭一座小楼房;近战类,随便一拳就能砸穿尺厚的墙体;刀客、剑士之流,就更不必说了。
当务之急,得在封城令下来之前,安抚好这些武者、修士。
免得疫症爆发的同时,江湖客与江湖客,或江湖客与驻城守备军之类的官方力量,干起仗来。
而这,应当也在布局者算计之内。
不然,为何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选在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举办期间。
“哦,我明白了。小豆郎,你是让老邢用那本什么什么广记,给我那衙署里的大伯当保命符用呐!”
钱有财认真思考之后恍然大悟,一张胖脸上,仿佛写着‘我怎么这么聪明’几个大字。
范贤心底刚积起的那一丝沉重,无声无息化为飞灰。
“诶,小豆郎,你笑啥?我哪说错了?”
“没,咱包租公可聪明了,说的都对。”
钱有财摇头晃脑得意道:“那你开玩笑,我这平时就是不爱动脑子,不是没脑子。
诶,你这小陀螺五颜六色的,还挺、好、好、看、看……”
嗯,有些事,靠引导、说服就能搞定。有的,则不能。
譬如,让某位家财万贯的包租公,掏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