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建极殿后。
在建极殿的后面,有个小小的平台,方圆也就九平米,此之谓平台,在朝会之后,皇帝偶尔会留下一两人,留之在平台之上问话。
自从朱由检继位之后,就经常在平台之上召问大臣。
譬如当年袁崇焕,就是在这块小平台上言之凿凿的标识可以五年平辽。
年轻的皇帝朱由检身穿一身蓝黑色的玄端深衣,头上戴着乌纱,方方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正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之中。
眼神之中眸光闪过,双目扫在两边的臣子上,却是一副锐意中兴的样子。
在年轻的崇祯皇帝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色飞鱼服的高大宦官,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御马监印曹化淳。
根据明代的惯例,司礼监掌印与御马监掌印一般分立,不能由一人独掌,但是朱由检却将自己自比于朱元璋一般的雄才英主,全部在乎这些规矩,曹化淳是他作为信王时的旧人,在歼灭魏忠贤及其党羽中立功,被他视为不同寻常之人物。
所以原来的那些规矩也就算是作古了。
此刻平台之上,只有内阁首辅温体仁、兵部尚书张凤翼、吏部尚书谢升寥寥三人。
朱由检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胸口无形之中产出一股火气,最近的时局,着实是不能让他满意。
“这个甘学阔,着实不堪用吗?”
朱由检将目光看向谢升。
这位吏部尚书今年已经六十三岁,须发皆已尽白,他曾经出任明光宗的老师,被朱由检视为老臣,特别加以重用。
“回禀圣上,兵科给事中参劾甘学阔昏庸无能,流寇攻城,他身在城头之上连睁眼看贼都不敢,似这等拙略之人,绝不可出任如此重大之方职。”
谢升虽然年迈,但是声音之中也是中气十足,让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孙传庭,着实堪用吗?”
朱由检想起了他刚刚任命的那个孙传庭,心里面忽然有些烦恼。
孙传庭出任陕西巡抚之前只是一介区区顺天府丞,乃是正四品的外官,忽然加任如此重要的封疆之任,即便朱由检一贯自信,心下对自己也多少有些怀疑。
怀疑自己此举是否得宜。
兵部尚书张凤翼缓缓说道:“顺天府丞孙传庭,边材可用,微臣听闻朝中议论,皆以为圣上破格拔擢,乾纲独断,正是切中西北最紧要的一招。如今陕西布政使司上下缺员三十二人,许多县连县令都无有,正应该破格用人,不仅有利于陕西剿务,也可激励百官。”
内阁首辅温体仁冷漠地看了张凤翼一眼。
张凤翼心里有些忐忑,孙传庭是东林党人,首辅温体仁一向与东林党为敌,双方可谓水火不容,但是张凤翼心里也有些私心。
这个孙白谷跟张凤翼都是山西代州人,乡谊甚好,而且张凤翼也见识过孙传庭的才学,觉得这是个难得的人才。
张凤翼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上手方位的温体仁。
“哦,他没有到任,就有许多人这般夸赞?”
朱由检本能地从下面的臣僚语句之隐隐约约觉察出有些不对,他是从魏忠贤时代走过来的亲王,知道皇帝会被下面的臣子蒙蔽成什么样子。
皇帝的眼神望向一旁老神在在的温体仁。
温体仁跟谢升一样,都曾经是明光宗当太子时的旧臣,因此在朱由检心中颇受看重,再加上他本来便以孤臣自居,在一群东林乌鸦的围攻之下老成秉国,更得到了朱由检心中的许多歉疚。
“阁老。”
“微臣在。”
朱由检看着这位内阁首辅:“夸赞的朝臣都是些什么人?”
站在朱由检旁边的曹化淳忽然睁大眼睛,看了一眼恭敬而老迈的温体仁。
温体仁迎着他们两人的目光缓缓说道:“陛下得此良臣,老臣为圣上贺,为大明贺,为天下苍生贺。”
朱由检抬起头望着紫禁城上空那宽阔的天空。
“他真的是良臣么?还是说……”
朱由检的声音空洞地近乎冷漠:“他本来就是党人呢?”
“微臣惶恐,”温体仁撩袍跪地:“臣不敢欺君,然孙传庭的确是难得的良臣,微臣以为其才不在洪承畴之下,甚至尤有过之。”
温体仁脸上古井不波,谢升和张凤翼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诸位先生请起来吧。”朱由检叹了口气,这个孙传庭让他想起了一个非常讨厌的人,钱谦益。
“微臣谢圣上。”
三人恭敬地说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
“孙传庭是东林党,但东林党之中有才,朕也会用。”朱由检看着温体仁:“等他立下功劳,便是少不得要让阁老受些委屈,又有人会弹劾阁老遏制言路,任用非人,那些东林又怎么会懂得阁老的苦心?”
“这正是微臣的本分。”温体仁说道:“自从世宗、神宗以来,中枢无有不被科道群起而攻之者,这也是祖宗体制的本意。”
“阁老是诚臣啊。”
朱由检微笑道:“说起来,王春石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