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黑,眼上覆一层白布的老人一步一步的在枯藤老树昏鸦的庭院里走着。
他摸着沧桑的老树感叹今日花开繁茂,他听着昏鸦嘶哑的枯叫赞美这歌声悦耳,他折断一根枯藤嘴里嘟囔着拿回家当柴火烧。老人一直走到日光渐落彻底照不到这个庭院方才停下脚步。
老人歪着脑袋自言自语:“十步,五十步?还是百步,千步?不对,怎么可能是千步,血哪里飚得了那么远。”
想罢,他定了主意,清咳一声:“行步十,血流河,十步行,血漂橹;十步不行,血无可流;十不行者,无不可杀——”
老人最后如昏鸦般沙哑一声道——
“咫尺之内,人尽敌国。”
话音方落,原本就显得阴沉的庭院骤然黑暗了下来,不见枯藤老树,不听昏鸦喑哑,无声无光无日无月——
无法,无天。
老人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盘膝坐下,身周忽的亮起无数盏或富丽堂皇或粗浅鄙陋或干净自持或肮脏发臭的纸灯,无数的光焰亮起虽然仍照不亮永寂的黑暗,但照亮老人的四周已经足够。
纸灯之中光焰有强有弱有亮有暗有两朵有一朵有百朵有千朵,不一而同的照亮了老者静肃的面庞。
老人待灯起时脸色便温柔了下来,或抚摸着一盏不再亮起的粉色纸灯轻声细语的说着话;或用食指恨铁不成钢的敲着一盏破烂不堪的黄旧纸灯像敲着某人的脑袋;或大笑着把一壶从南淮枣子镇新月湖边的卓家铺子里新买来的冬枣酒洒在三三两两将息的纸灯上,然后看他们的微小的灯焰恼火的跳动就好像有人在对着自己吹胡子瞪眼一样。
玩了许久,笑了许久,累了,他便长叹了一声。
一声叹。
声声叹。
......
叹声罢,老人忽的“咦”的一声。
他坐在原地不动向远方招了招手,一盏破碎不堪已无烛息的纸灯便幽幽的飞了过来。
他用食指拇指捻起破碎的纸片,眯起眼睛“凝视”着,嘴里喃喃道:“不过一个区区‘狼蛛’级别的任务怎会惹来证虚境的修行者?而且这三分剑气竟然如此锋锐无匹,出手者莫非是‘那座山’里出来的宗门行走?”
老人喃喃自语,蓦地眉头紧皱,指捻灯芯,而后猛然转身瞥着身后一盏轻巧中空的小灯笼冷冷笑道:“目标没有杀掉反而杀掉了自家师父,你于瑟的本事还真是‘惊世骇俗’!”
离老人极远的地方一个中空的小巧灯笼仿佛被老人威势所摄,不停颤抖,灯光灯焰一点一点渐弱至衰微。
老人眯起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这盏纸灯,就在它灯焰将灭之时,老人冷声道:“你说你会杀死目标将功补过?呵呵,我【蛛网】虽然做事从来以成败论,但还没有胆大到敢收留一个欺师灭祖的畜生。这是你在【蛛网】的最后一次任务,完成了便放你出网做一只孤魂野鬼,否则,我便要叫你人死灯灭!”
中空灯笼内的灯焰颤抖摇晃,暗自难安。
老人话罢便懒得再理这厮,袖袍猛然一甩,所有纸灯登时闪灭无踪,他又回到了那个枯败的庭院。
黑夜依旧,只是有了一轮明月当空,清亮月辉扰的老树上的乌鸦睡不着觉。
老人指着今晚的清美月色破口大骂道:“这么亮做什么!?真以为自己是太阳?!月黑风高才能杀人!你在这天上挂了这么久不知道?傻了吧唧的玩意儿!”
月亮无言。
黑乌鸦恼火的对着打扰自己睡眠的老人嘶声尖叫。
老人骂骂咧咧的捡起地上的枯藤走出枯寂的庭院,徒留一地清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