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祭祀, 是一年中最重大的, 甚至,重大过了除夕。
离冬节还有十天, 族长李丰收便召集所有族人商议冬祭。这次,李满囤也被通知来了。他一来便就去坐他往年惯坐的位置。
李贵银坐在李满囤身后斜侧的条凳。他见李满囤走近,立起身招呼:“满囤叔。”
与李贵银一辈的子侄闻声也都站起来, 轮番地跟李满囤打招呼。
李满囤的发家经历搁族里年轻一代眼里比城里茶楼说书先生嘴里的传奇还传奇。现难得能有和传奇亲密接触的机会,热血沸腾的小伙子们自是不会放过,当下叫得“满囤叔”三个字一个比一个地响亮,一个比一个地亲热。
李满囤人前何尝受过这份热络,当即便笑得合不拢口, 只顾不停地点头“嗳”“嗳”的答应了,竟未发现一向早到的他爹竟然还没来。
李高地一家差不多是最晚才到。李高地在家没等到李满囤, 方才掐着时间带着李满仓、李满园以及四个男孙过来。
李高地的心情很不好。他以为似冬祭这么大的事, 长子李满囤应该先去他家跟他通个气,商量一下办法才是。结果, 他白在家等了许久, 满囤竟然自己先来了。
“爹!”看到李高地进来,李满囤招呼,其他后辈见状也都跟着招呼“三爷爷”和“三叔”。
李高地点点头,没搭腔,自行走到位置坐下。李满仓和李满园冲李满囤点点头,也跟着坐下。李满囤于是也自坐了。
所谓的商量,其实就是筹钱。筹钱都是按房来, 比如族长是长房、李春山是二房、李高地是三房。
一般来之前,各房人都会商量好自家这一房祭祀给出的东西。所以对于李满囤没提前去老宅商量,李高地就特别生气。
其实李满囤早想好了今年祭奠祖先准备的东西。当下他直接告诉李高地道:“爹,这次冬祭我献一头羊。”
今年,李满囤不仅财源滚滚,而且王氏还有了身子,李满囤以为这都是祖宗护佑。故此,今年给族里祭奠的出手就特别大方。
李高地听李满囤愿意献一头羊,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快意。
往年,李高地家冬祭都是出500钱。这在族里算是最多的三家之一。
今年族人都摘枸杞赚了钱,李高地担心他若还只出500钱就会被别房人给越过去––他可是长辈,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李高地就想和长子李满囤商量,让满囤也出500钱。如此凑成一吊钱––这就与族长和他哥两房人出得一样,他这房的体面就有了。
至于另两个儿子,满仓和满园,李高地以为满仓现在和他算一家––他既已出了钱,那么满仓就没必要再多出一份;而满园,他家地少人多,钱财不宽裕,且明年开春还要建房,故这次祭礼就不用他出了。
现李高地见满囤愿意献头羊。市面一头羊大概两吊钱。
有了这头羊,李高地合计,再加他出的500钱,这次他们三房的祭礼一准是等了。
果然,记账的时候,族长李丰收和二李春山两房人和事先说好的一样都是出了一吊钱。
眨眼问到三房,李高地立刻扬声道:“三房献500钱和一头羊!”
“一头羊啊!”
“三房真是发了!”
……
听着周围族人的低声议论,李高地微微扬起了嘴角。
问话的李丰收闻言便是一愣,但转想起三房李满囤今年确是发了大财,他现在愿意多献祭品给祖宗也是该的,便即笑道:“好!”。
李丰收随手提笔记下:“李氏主宗嫡系三房献500钱并一头羊。”
稍后这记账的红纸将张贴在祠堂门口任由族人围看。
如此一番问下来,高庄村李氏一族现主旁十五房人共集了有八吊多钱和一头羊。
这数超过了往年的一倍还多。李丰收算了一下,有了这些钱,今年冬祭不止能献整猪,还能献整羊了。这氏族确是发达了。
族里的事有李丰收办,家里的事,却得李满囤操心。
冬至要吃汤圆,而做汤圆就要磨糯米粉。
这天,李满囤翻出家中还是砌井时下剩的糯米。眼瞧着还有五六斤的样子,李满囤便觉得过节够了。
把糯米口袋敞开搁在前廊下透气,李满囤便去磨坊预约磨糯米的时间。
结果到了磨坊,李满囤方才知道今年村人竟然提前大半个月就在预备冬节––不仅家家都磨了面,且磨面的量都很足,最少也得十斤。
似李满囤这样只打算磨五六斤面的人家,竟是绝无仅有。
“今年,家家都磨这么多?”李满囤瞧着磨坊人拿出的账本有些吃惊。
糯米比普通白米还贵三成,李满囤没想到村人这么舍得吃。他甚至还瞧见面有李满仓和李满园的名字,他两个弟弟家竟都是磨20斤糯米粉—分家前,家里十来口人吃饭,也才磨十斤面。
“这哪里算多?”磨坊的人笑道:“你是没瞧见他们预定年下打年糕要的面。哪家不是三四十斤?再加供用的糯米团子,就没有低于50斤的人家。”
“今年年成好,家家都剩钱。连带的咱村十六个氏族,每一族冬祭都用了比往年更多的米面。”
“我这儿现在单单预定的腊月做馒头都做不过来了。”
李满囤瞧那磨坊是真忙不过来,活计都已经排到了冬节后。李满囤没法子,便只能想着家里就三口人,红枣也不大爱吃粘,他自己去城里随便买几斤糯米粉回来应节,也就罢了。
回到家,王氏见面就问:“可订好了具体那一天磨面?”
李满囤摇头:“排不,人太多了。我倒是进城买点糯米粉还便宜。”
余曾氏在一旁听说,当即说道:“老爷,咱庄子里也有磨坊。”
“大磨、小磨都有,还有骡子呢。”
李满囤一听,对啊,庄里六十多口人吃饭,肯定得有磨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