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活儿的那家医院,算是本市甚至全省最大、最权威的综合医院。
现如今的医院和高校能留在市里的不多,这一家不仅稳居市中心最繁华地段,还越干越猛,每年扩张一个住院部的迅猛节奏。这三五年来,基本圈了驻地的整整一条街,满马路的小饭店小卖部水果店都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一家医院靠一己之力养活了整个区的经济。
勖阳在门口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见着柯一维的车在出租车和公交车的夹击中艰难地挤过来。
不是她熟悉的小白车。这次拍摄要用的器材多,小白车后备箱太小,放不下。
勖阳赶忙去跟门卫打了招呼,让柯一维从员工停车场那边开进来。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来这家医院,自己开车绝对是作死行为。且不说这医院“生意”有多忙,这条街绝就绝在双向单车道,日常就是各种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互相倾轧,出租车再占了条自行车道趴活儿,车开进来就基本无路可走,夹缝中求生存。
因而这医院周边的公共交通极其方便,公交地铁四通八达。非要舒服点也不是不可以,打车是最好的选择,即停即走,因为你就是顺利开到了门口,不排个俩小时队也停不进去。
所以柯一维这属于纯粹的职务之便“走后门”。
那没辙啊,即便是404两位男士同时出动,那一堆设备也得搬一会儿呢。
“就那一个路口,我俩就等了快三个灯,”欣欣子感觉自己受了大委屈,“然后还被好几辆电动车给别得死死的,都不知道让人白了多少眼。莫大的屈辱啊,我能不能申请个精神损失赔偿?”
勖阳好笑,“你可以尝试跟陆总交涉一下。”
“那还是算了吧。”想起了不久之前被队服报销事件支配的恐惧。
全员外出做任务,队服就是外化的团魂——额,也用不着升华成那样,主要是为了表明一下身份,让人家知道咱是谁,干嘛来的,谁和谁是一拨。某种程度上,和小朋友带小黄帽的功能性也差不多。
不过四个人齐刷刷穿着黑金配色印着硕大“正”字的T恤,挂着工牌抄着各自的家伙事儿,有一点点拽地晃荡在一家医院里,这个画面感,还是蛮有故事的。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这家医院,”张晓雯嘬着吸管,小声对勖阳说,“反正我是能不来就不来这家医院的。挂急诊日常都挂到一百开外,根本急不得,太熬人了。虽然也不能怪它吧,但就中有种店大欺客的感觉。”
勖阳完全知道她说什么,低声表示赞同,“我也不喜欢这里。”
在人家的地盘,还是说得太过温和了。
岂止是“不喜欢”。
但凡这会儿她能有点空隙,这“美差”她早就转了手。当然,也未必轮的上她是真的。但她宁愿多加几天班求个舒坦,也不愿意再到这块伤心地送上门去划伤口。
勖阳深吸了一口气。
张晓雯说她自己的,“不过呢,讨厌归讨厌,可以出来放风,回家路上还可以去逛个街,我还是很开心的啦。”
勖阳“嗯”了一声,“也是。”
——今时不同往日,她“拖家带口”了,凡事要以四个人为中心来考虑。她为自己绵延至今的抗拒与抵触感到一点抱歉,也感到很多的无奈。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
柯一维和荣可欣跟在女孩儿们后面。他其实察觉到了勖阳的沉郁和出离,但这几天来可能触发她这些情绪的点实在多,他不太敢贸然去揣测,与触碰。
他也只能安静地跟在她后面,确保她就在自己两步之内的范围里。
毕竟这是“久违”了的靠近。得来不易的接近。
昨晚在档案室,被她那位看上去气质非常贤惠的好朋友问:“你是仅仅代表个人还是代表了你们仨,让我去探望这一趟的?”
柯一维老老实实地答:“我自己。”
他怕这位姐姐误会,“她不让我告诉别人。”
他知道她能理解,他的潜台词是“您应该不是‘别人’”。
但下个问题他就被噎住了——“那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柯一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说来话长吧,交代起来太累。
向茹也大致能够解读出来眼前尬得涨红了脸的大男孩这沉默当中可能的含义。
他听到她压低声音问自己:“我就直接问你了,你知道勖阳比你大很多吧?”
他点头。
“我想跟你说的是,勖阳是个好女孩,特别善良也很简单,我没见过比她更好的女孩儿,”向茹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希望你能考虑到她的感受,别用你的心血来潮去伤害她。”
柯一维听见自己说得很弱:“我不会的。”
向茹笑了,“这么心虚吗?”
少年忽然委屈,“她拒绝我了。”
向茹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嗯,她不傻。”
——其实不能说丝毫退却的念头都没有。但就好像此刻跟在她身后,他就不由自主被牢牢吸引着。这是一种本能,非理性范围可以控制,纯粹出于生理需要。
戒烟何其痛苦,何况要戒掉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呢。
所以柯一维决定,继续吧,不后退。
医院的办公区域算是别有天地。没有浑浊的味道充斥着走廊,没有病人和家属,电梯也清静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