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地方好像就是有种奇特的魔力,一进入到那个气场,整个人都可以被疗愈。
树林,电影院,图书馆,博物馆。
地铁站,火车站,机场。
这都算是勖阳在一个人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场所了。
情绪不对劲的时候,很难跨越眼前路障的时候,想不通的时候,就分外需要一个安静偏僻、人烟稀少,最好是贴近大自然,如果不太能做到,那么就让它完全地黑暗吧,更能够尽量紧密地贴近自己,把心里的声音听清晰。
电影院算是其中最美好的所在了。灯光一灭,屏幕上演着别人的故事,周遭是妙不可言漫无边际的黑暗。如果你足够沉浸,座椅又足够舒服,一部电影的时间就足以让人获得两个多小时的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如果有幸碰上了一部还不错的电影。放肆地大笑,投入地哭一哭,尽情宣泄都好。没人看得到你脸上的表情,即使你对着一部喜剧流眼泪。所有的心事,难言的苦楚,都能够被广袤的黑暗短暂地无限包容。影院就是一个博大的拥抱,接纳在现实生活中万般皆苦的世人。来吧,忘掉自己,忘掉一切,来做梦。
灯光再亮起那一刻,就再不是两个小时之前的那个自己了。
没有指望的时候,人简直是万能的。不等不靠不撒娇不乞怜,问题出现就去解决,练就一身超强的反应力行动力。最信奉的信条是,伺候好自己,只能自己来。
这会儿身边有人了,勖阳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废”了。
原来没这么脆弱,也没这么敏感,只念着要往前走,哪儿有闲工夫去左顾右盼。
这电影实在不能说是一部多有趣的片子,可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他们本身也不是来“看”电影的。
柯一维真心是很乖的孩子,如果她不主动去挽他的手臂,他就全程绷住自己,不敢贸然去打扰她的自愈。
虽然他经常抗议自己和福星儿被放在一个位置上,但勖阳由衷感觉,柯一维,小动物,电影院,天空与云,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一样的,都彼此互通。
柯一维的魔力是,哪怕事情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解决,可你一触碰到他,整个人就都柔软了,融化了,痛快了,舒畅了,那么即使是天大的难题都仿佛没什么大不了了。
换个思路,就通了。暂时没通的话,也可以放一放,等老天指路,让柳暗花明。
柯一维借着黑暗,小心地问她:“你为什么不开心?”
勖阳发觉这是几天以来,从他口中问出频率最高的问题。
你为什么生气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而她又很难向他说明。
她在反思。
“是我自己的问题,”她说,“我最近思考问题很不成熟。”
柯一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顷刻就被影院震荡的立体声环绕给淹没得无影无踪。
“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不能总那么成熟,”柯一维也凑到她的耳边,“我正在催熟我自己,你就稍微等等我。”
这个人的温热气息从耳边,到肺腑,再从胸腔中缓缓透渗,浸得她眼睛也暖暖热热的一片湿润。
影院实在不该是聊天的地方。只适合随风潜入夜,做些润物细无声的事。
柯一维的气息越来越近,终于轻轻贴合在她的耳朵,轻而易举吸走她所有的力气。
勖阳感觉自己战栗了一下,这大概算是最温柔的电击。
像细细的一束电流,小小的火花清脆地在血管里爆裂,迸发,会有微微的疼痛,但同时一阵阵袭来的酥酥麻麻又美妙到无法言喻。
这一路辗转,从耳际,到脸颊,最后终于摸索到她的唇,缠绵缱绻。
勖阳要勾住柯一维的背脊,才不至于整个人失去重心滑下去。
真是的,她默默地责备自己太没出息。这既不是她的初吻,也不是她和他的初吻,怎么还是有种无力招架的感觉呢?
作为一位成熟女性,难道不应该游刃有余吗?
勖阳莫名觉得很没面子。
可是吧,她略微动弹,就被柯一维察觉到心怀不轨,立刻镇压回去。
试了几次,放弃了。
大概也是得益于这影院氛围的天然加持,柯一维像把全身的力气和压抑的情绪都释放在了这个吻里。
勖阳也被带动得渐渐享受其中,将脑子里的杂乱清零,让一切空白,悉数静音,只去听彼此的心跳声。
忽然灯光大亮。
电影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睁开眼睛,这悠长奇幻的梦境,突然就醒过来,还真有些起床气呢。
勖阳轻轻拍拍柯一维,“好了。”
总共也没几个观众。就剩他们俩没退场了,做卫生的阿姨在几排之外慢悠悠地扫地,也不好意思凑近过来催促,时不时就往他们这边望一眼。
“人家在看我们了。”
“让他们去看,”柯一维哼哼了两声,身子却还没动,反倒把她箍得更紧了,“灯亮了,看得更清楚。让他们来看。”
勖阳失笑。这孩子总是用最天真简单的话,温柔地抚慰到她过分警觉谨慎的心。
柯一维又抱了好一会儿才把她放开。
勖阳和做卫生的阿姨几乎是同步松了口气。
柯一维拽了拽衣服,捋两把头发,“人家大概都以为我是个流氓。”
勖阳笑,“哪有这么可爱的流氓。”
话虽如此,两个人挽着手从卫生阿姨旁边路过的时候,脸孔还是烧得又热又红。
从黑暗中回过神来,好像三魂七魄都还没尽数归位。恍恍惚惚,每一脚都像踩在云雾里。
柯一维说:“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为什么喜欢看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