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统,寺中闹刺客!
客居沙门苏我高丽遇袭,几乎丧命!”
“什么?”
宝念和冯亮同时惊叫出声。
冯亮对此事最为在意,苏我今日和自己有过接触,暗中缔盟的事情理应尚无人知。
此时尔朱神秘失踪,苏我又遭行刺,难道这敲山震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寺中接二连三的发生大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此时虽是深夜,院落通明不输白昼。
冯亮一行来到四夷院的时候,大统,空空空空,婆罗门,李神俊等人都已经到了。
最先发现苏我遇袭的,恰好是新罗的智大路王子。
因为他前日里和苏我,宇文的一番口角,免不了被众人好一番盘问,独有李神俊默然不语。
冯亮不但认得李神俊,更知晓这个神童的非同寻常,便上前招呼,
“李公子可看出些什么苗头?”
李神俊对冯亮一揖,
“冯兄!你也趟进这潭浑水了?”
冯亮颔首回礼,李神俊的话音也未停止,
“那个智大路是个练习腿法的好苗子,这几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人不是他伤的。
他既没有如此突兀重伤苏我的本事,也没有作案时间。”
冯亮见僧医正在为苏我高丽处理伤口,望了两眼,回应道,
“嗯,人不是那个小伙子伤的。
伤他的是个女人,身材矮小,可能与苏我相识,见面的时候曾有片刻惊愕。
那女子就是趁这个机会出手的。
一击之后,不论生死,立即撤退,生怕暴露行藏。
雄起,你怎么看?”
雄起听到冯亮从苏我的伤口中读到了这么多信息,颇有些惊愕,
此时忽然又被问起,更显无措,支吾道,
“大师,大师怎么能看出这么多端倪。
不过,听大师提到的刺杀方式,这名凶手很可能是,是一名倭女。”
冯亮点了点头,
“嗯,我曾经听说一些倭人的杀人技,似乎走的是专诸的路子。
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既然你这么说,那多半是如此了。”
寺中很少有人知道雄起大师的倭人血统,此时听他和冯亮打起机锋,一个玄过一个,三言两语,就下了断语。
将信将疑之下,均觉二人皆非常人。
不过如李神俊,两位道统,诸位首座这样的角色,依着这段对话,却也理解了七七八八。
伤口的确会说话,他会告诉你对方出手的方向,力度,凶器的大致形状,受害人的判断,反应。
而在这寺院里出现的淡淡脂粉香,也道破了凶手的性别。
宝念仔细思索了片刻,忽然问雄起,
“除了四夷馆中登记过的几位女檀越,这两日可还有其他女子出入寺院?”
雄起也想了半晌,才敢作答,
“那怕是,只有莫愁姑娘了。
哦,不过,听说今日太室山上也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
太室的夜,虽然不似此时少室山脚这般折腾,却也热闹非常。
南朝和夷州的两支商客,在坪上生了篝火,相互攀着生意经,交换着特产奇物,
将这里当做了迷你夜市,倒让平日道门清净地平添了不少人气。
暅之和庆云二人,却将自己关在一处耳房中,对屋外的动静充耳不闻。
暅之仔细观察着炉火,
“哎,还差些火候,今天怕是回不去了,就在观中借宿吧。”
“二哥到底在做什么?”
“你还记得那滴菩提泪吗?”
“什,什么菩提泪?”
“就是那颗坚不可摧的颇黎珠!”
“哦!”
庆云想起了颇黎滴入水中快速冷凝的造型,那牢不可破的头部确实如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可是它的尾巴那么脆弱,能用来做什么?”
“尾巴脆弱,那就让它没有尾巴就好啦。
我们只要利用弧形结构的收缩力,就可以制造出无比坚硬的颇黎外壳。”
庆云望着炉鼎里逐渐熔化的颇黎浆,暅之备好的一盆清水,还有那个底部开孔的铅釜,他是在猜不出暅之打算做些什么。
“五弟,该你帮忙了。”
“啊?做什么?”
“你用手指堵住铅釜的孔,把它半浸在水中。
等我喊号,数到三的时候,立即将手指撤走。”
“好嘞!”
“三,二,一!”
随着暅之的报数,庆云迅速抽开了手指。
由于釜底的孔不大,水流略微粘滞了一下,还没等涌进釜内,暅之已经将颇黎浆浇了进来。
颇黎钻入釜底的孔洞,瞬间凝注,堵住了小孔,
剩下的颇黎浆在铅釜内堆积,因为铅釜的另一面是水,注入的颇黎在铅壁上迅速的凝结。
暅之望着釜上的一圈刻度线,等到颇黎浆正好溢到刻度线上的时候,便收了手。
此时再看铅釜的底部,一块碗口大的颇黎块已经结成了。
庆云正要伸手去碰,却被暅之栏住,
“不要碰这边,一碰就碎。”
庆云想起了菩提泪脆弱的尾巴,便住了手,静静的望着暅之。
暅之先溶了些热蜡,在颇黎表面又封了一层,
再举起铅釜,用小指自那个孔洞内将整块颇黎捅了出来,
然后小心地将它捧在手里,仔细地用皮毛、绸布裹住了易碎的平面,
取出预先准备好的铜制底座,左右扣紧。
那底座明显是根据铅釜刻度线的大小预制的,和这块颇黎严丝合缝。
釜底形成的弧面完全露出,而脆弱的背面则被一块铜板完全的保护起来。
暅之手脚利索地又给铜框穿好了皮带,然后将那块颇黎斜跨在左胸前,得意的问庆云,
“如何?”
庆云伸手指着暅之,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暅之低头看了看,并未发觉有何不妥,还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哦,这个啊,就是釜底那个小孔留下的凝结水口。
你别小看它,这不但是颇黎凝结后唯一可以吃力的顶出点,
也是整个,嗯,这块弥勒明光镜内部收缩力最大,强度最高的地方,
寻常刀剑,万难损他分毫。
怎样,弥勒明光镜,我起的这个名字,不错吧?”
难道科学宅在其他方面的反射弧永远是这么长吗?
当然,这句话是对庆云此刻脑袋里那一团密密麻麻的黑线所做的白话文解读。
此刻的暅之,完全沉浸在新发明现世时那种陶醉状态里,
他抓住庆云的手,扣在那面弥勒明光镜上,急促的唤道,
“来,你摸摸,是不是很完美?
对了你来捅两下,现在,用你祖传的宝剑,来,试试!”
庆云拼了命的将手抽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暅之对庆云的不解风情显然有些气恼,一推门,就要去外面找人试匈,不对,是试镜。
夜色里人影一闪,眼见一片绿云正欲飘过,暅之狂喜中伸手一拦。
暅之定睛再看,只见两道如剑的目光狠狠回击过来。
啊呀,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就是,就是蜚驮堂前自己失手,不对,是失足唐突的姑娘吗?
那女子望见暅之这般形状,秀眉如剪,绞作一团……
“吟贼!”
一记耳光响亮的扇在暅之脸上,暅之只觉得漫天星斗都自银汉坠落,围在自己的眼前耳畔舞动。
还好庆云来的快,一把先将暅之扯回房去。
那女子见还有旁人,更是羞恼,跺了跺足,三扭两扭,便也不见了踪影。
银白的月光自窗棂投射进来,洒满暅之的脸庞,匈膛。
暅之伸手擦了擦鼻孔里渗出的血迹,又低头望了望,好像忽然悟到了什么,急忙伸手去解明光镜的扣子。
只是那扣子被设计在了后背的正中,背手去解,实在有些不方便。
他只能抬起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庆云,双手依然背在身后,匈部自然的挺起,反射着圣洁的光芒……
此情此景或成庆云一生追忆,只是当时已被雷到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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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提到的白玉京,是西昆仑王母居所,道教核心信仰之一,这是其神格化的定义。京这个字,在上古汉语中是指高山,曰京,曰墟,都是崇山。在上古大洪水褪去,人类走出深山,走下高原,由穴居,游牧到农耕群居的转化过程中,人类对山的原始崇拜却并没有随洪水一起褪去。道家的白玉京,佛家的须弥山,神道的高天原,都是这种崇拜的具体表现。
不过白玉京的现实对应要比须弥山明确许多,不但有许多游方士,骚客曾经造访,还与中国历史上的几个大家族有着极深的渊源。这一点我们汇在之后做一些展开。本节用来比定道家大能陶弘景,是突出他的绝高地位,更胜泰山北斗。
脍炙人口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是小说家语,于经典并无出处。本文想表达这个意思,但是达摩他老人家一定不知道这句话,于是只有借用了一些拜火教典故来还原。狐耳妲(Khurdat),阿维斯陀完美女神,因存完美,故世间文华骈俪再无第一。
弥勒,即光明救世主密特拉;
佛陀,此处指拜火教经典《创世纪》本名Bundahishn,与佛家佛陀Buddha同源,其创生神名佛蜡瓦鼎(Fravardin);
赞普,前文注同闪婆,此处指拜火教地神赞Zam(前文引《新唐书》雄强曰赞,也可能借鉴有拜火教地神的信仰因素。藏地其实有许多拜火风俗存留,比如,为我们所熟知的天葬。)。
是三神也,并为拜火教三位最重要的雅诗慈(Yashts,受赞颂的神),是力量的象征。
三尊并称,故世上武力强横难论第二。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早期宗教的互通信仰,佛,道,苯,拜火,神道,摩尼,印度教早期共通之处甚多,地中海诸教之间的渊源就更为密切了。
这里我们重点讲一下道教和神道教,如前文说,这两个教派都是对天,地,君,亲,师的根本信仰派生出的教派。在两教原本的传说中,是没有开天辟地神的,天最大。草原相信腾格里,胡天,中原以天子为至尊,日本创世神来自高天原/天津,朝鲜半岛创世神是天帝之子,都是东亚信仰以天为大的体现。
对天的崇拜,派生除了对京,山的崇拜。昆仑是神山,祁连是神山,贺兰是神山,阿尔泰,冈仁波齐,夷州玉京(玉山),长白,富士,无外若是。
在东亚(尤其是东北亚)原始崇拜神话里,天地孕育万物,并没有更高神创造天地。关于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前文已经有过归纳,这是吸收了越人文化在唐代开始盛行的说法。那个时候中国本土的道教地位已非超然。
中华信仰的祭祀,需要祭天(天坛),祭地(地坛,后土祭祀),祭先贤(君,亲,师),要祭王陵,祭祖祠。这一点在民间信仰,士族信仰,岭南信仰甚至日本今日的神道信仰当中还是有所继承的。祠堂,神社里祭奠的是祖宗,英贤。当然,因为历史的原因,我们会在英鬼的界定上有分歧,只是从信仰的角度看,这其实是东亚原本信仰。神道诸神排位在天皇世系(君)之上的,是天神七代(天),地神五代(地),基本架构就是这个路数。其中用的一些神格名,比如宿祢(老君),比卖(仙子),姬(神女),尊(尊者),别(召唤出的灵魂,言灵),命(王/后等统治阶层),迟/智(神),其实和道教诸神命名法也都是有对应关系的。
这个信仰为什么在日本延续的比中国好,为什么神道的发展比道教好?是因为日本的另外一项面子工程做的好,就是所谓的万世一系。这一点让他们的书面世系成为公认的祖宗,君亲,千年至今,已成为文化烙印,形成坚定的信仰。然而对于中国而言,情况就比较复杂,朝代的频繁更迭,甚至涉及到族群本源的探讨,让中原维持这一信仰的难度更大,涉及的族谱系谱过多,难以统一。
中国道教的神,有三皇五帝的后裔部落群(如伏羲女娲刑天共工祝融天官地官),有夏裔(水官大帝,巫山神女等水系神),有商裔(商汤即太乙),周代还有姬(王室)姜(太公,齐/环渊,张氏,许氏,甘氏都是这个派系的分支)两个系统,嬴秦统一又尊李氏(太上老君),越往后神仙越多越杂,反而和大众关联度降低。反观神道教,天皇家族和四姓皇裔几乎包打一切,在一个孤立区域内的被采信率就高。
北魏皇帝也祭祀天地,祭尧舜,在正史里都是有史可查的,但是因为他们来自关外,他们的血统无法得到认同,道教在这个方面没有办法帮到他们。数祖宗出身他们明显数不过关内士族,所以,最后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用释迦麻痹大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中国的祠堂文化其实在部分区域依然保存的非常完好,甚至从时间带上来说,直到百年前这种文化在华夏文化圈内都有非常好的传承。这样的“老黄历”究竟是不是糟粕,不能武断的定义,任何没有阻挡进步性的信仰对于个人的自律和精神健康都是非常有益的。爱因斯坦也是虔诚的教徒,这并不影响他拥抱科学。当然,举这个例子绝不是想要强调宗教本身的进步性,系统科学观是人的群体整体的教育程度,教育环境,教育素养和个人追求的累积,和宗教信仰没有必然关联。毕竟伊诗兰黄金时代也曾经领跑数百年,东亚文化圈就更不必说了。华夏民族确实在人类文明上一次的工业化飞跃中落后了,但是此前我们从未曾落后,此后我们总有一天会追上。我们要正视差距,但不能搞盲目崇拜,在文化上盲目投降。
现代科学历史不过几百年,我们需要学习的是西方现代科学的方法论,重新的审视我们之前文化的得失,而不是像猴子一样仍掉手里的西瓜不分轻重的去拾取其他的东西,这样只会永远的沦为追随者,因为这样会失去文化定义的话语权。哪怕你的历史有大量书籍证明,可以找到属于那个时代的工业,礼制等细节信息,并且有同期考古发现支撑的朝代,也是虚无的。而西方只有一块石板,几个图案支撑的王朝,或者是史诗中被赞颂的城邦都是信史,双标如斯,你依然无法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