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每当除夕晚上都变成话唠,她嘀嘀咕咕说的一两个钟,外面偶尔有人喊着打牌,一两声谈话就远去了,只剩的踩在泥巴路上的脚步声在黑夜里回荡,奶奶家那十几瓦的白织灯亮的温暖而孤独。
我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她曾经跟爷爷是怎样过年的,爷爷买了两只猪后腿来,或者自家猪的,在那温暖的火光里烧猪腿,剁猪腿,腌肉,忙的不亦乐乎,此刻只剩的她一人在这里煮鸡蛋,也许说话,也许忙碌,也许我跟弟弟的捣蛋让她变的失忆了,暂时忘记了回忆那些往事。
晚上送弟弟回去的时候,打着手电筒,走在湿答答的路上,冷风吹来,我觉得明天也许会继续下雪了。
从晚上12点开始就有人开门放鞭炮了,那叫开门,开门鞭炮越响越早越好,预示着新的一年顺利红火,迎接财运回家,奶奶五点多起来开门,放了一挂1000响的鞭炮就进来继续睡觉了,她说她一个人住,开门不用那么大的鞭炮。
我跟奶奶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奶奶时不时的跟我讲着,这是水娘家的,那是冬花嫂家的,那是国子家的…….鞭炮响的睡不着,她就嘀嘀咕咕一直在讲话,好像是在诉说着新年的欢乐。
你爸爸起来开门了?
我家那么远你听的见是我爸爸放的?
你又翻来翻去的,脚那里都是冷风,听得见,你在家跟你妈妈说我坏话我都听的见。
我没有说你坏话泥。
不要翻来翻去的,被子都冷了,不好睡了,我听见你讲了,哪里没有讲。
什么时候讲了,真的没有,我不会讲奶奶坏话的。
奶奶看见我辩驳得意的笑,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冷风进了被子,奶奶无数次用手压我的腿跟手上的被子,以免我冷,我时不时抬头看看小窗户那里的亮光,觉得都是喜庆的色彩。
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去大伯家玩,她们家有炉子,烧蜂窝煤的,没有灰尘,整个屋子都温暖,那个时候,别人家都是烧树根,把山上砍掉的大树根部挖起来,年三十要烧一个超级大的树根,最好能烧一整个晚上,满屋子的浓烟和灰尘,久了眼睛都熏得红红的,大伯家的蜂窝煤炉子就受欢迎了,虾子过年期间一天到晚都在大伯家窝着,除夕的时候更是吃完饭就来了,那房间里围了一大群人,村里那些中年的,青年的,家里近一点的都来了,坐不下的站着,看电视,打扑克,有时候能开三桌,玩的半夜的,一整夜的都有。
那个时候扑克从一毛钱到两毛钱,后来有了麻将,女人们都是从两毛开始打的,一晚上赢的能赢个上十块,输得不过也是这个数,只是大家都没有钱,输了十几块,第二日大年初一就开始有人议论,在人群里喧哗着。还有那些从外面打工回来的青年人,烫着彩色的头发,穿着自我感觉潮流的衣服,在人群里晃荡着,出手阔绰,拿一张红牛出来,大家哗然一片,他们在过年的时候打的大一点,能打1块钱的,2块钱的,输了几百块,家里就来人来打骂了。
比如柏爷爷的小儿子样哥,一晚上输了三百块钱,大年初一还在麻将桌上不肯下来,顶着一头卷发,睡眼惺忪,劳累的表情,在烟雾缭绕的人堆里,依然摸着手上的麻将,柏爷爷拿着材刀就赶上来了,大年初一的,大家都觉得不吉利,几个中年人拉住了柏爷爷,样哥从大伯家后门溜走了,不晓得在谁家里睡了一天,也不回家吃饭,柏爷爷气吁吁的在我大伯门口讲着。
出去一年不晓得做什么去了,一分钱没有带回来,现在一输就是300块,个没用的家伙,怎么办咯。
没事,青年人喜欢玩,输点钱没事。
这么大了,媳妇也没有找,输钱怎么没事哟,我快60岁的人了,还有这个任务没有完成。
柏叔,来,进来吃点东西,这大年初一不能生气的,随他,年轻人嘛。
我大妈拉着柏爷爷就屋去了,柏爷爷嘴巴里还是不停在那念叨那300块钱。
还有像虾子这种炸金花,炸的输了成子的学费,也没有人管他,他揉着眼睛,在牌桌上笑着,抽着烟,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其实手心已经开始在发抖了,烟灰掉的一桌子,炸子炸的桌面阵阵发抖。
冬花嫂过年还去那河边洗衣服?
冬花,大年初一不能近生水,不能去河边洗衣服的。
谁说的呀,我衣服一堆没有洗,今天肯定要洗了。
这大雪天,你去河边洗衣服,等哈虾子又要来打你了。
他自己打牌打了一整夜,还管我。
说着,冬花嫂端着一盆衣服走进雪地里,硬是要去河边洗衣服,一群小孩子穿着鲜艳的衣服在路上奔跑着,跳跃着,女孩子头上扎着漂亮的头花,男孩子手上拿着玩具枪,有时候,我觉得那白色的雪地也闪着七彩的欢乐,我的小村子,我的童年,我的新年,都是那样欢乐。
那雪地上撒着红色的鞭炮碎屑,人走的多的地方,露出一条路来,谁家电视机里刚好放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声音洪亮,走在路上都听的一清二楚,那些年,年复一年的播放,大人小孩都喜欢看,连我奶奶都知道剧情。
村里大年初一不走远方亲戚,只是乡里不管去谁家都要带着拜年的小礼品才进门,而到了门口必定被主家人请进去喝一碗鸡蛋红枣茶,有时候连着喝上三四碗,肚子撑成球啦。
这个时候在人群里能看见很多陌生的面孔,有些人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回来团聚,我走在路上经常被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其实我也想说,他是谁我也一点都不记得了。
有时候我也是羡慕的,特别是那些打工回来打扮漂亮的姑娘,比如邻居家莫老师的大女儿,莫老师在对面村教过我小学语文,可能是因为去越南打过仗,所以给的职位吧。他的大女儿是从外面抱养回来的,那人家里连生6个姑娘,终于得了一个儿子,养不活就把女儿让,莫老师抱养了,莫老师的老婆连着生,连着滑胎,终于在收养了大女儿之后,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开心的说给他的儿子当童养媳,也当个姑娘养着,只是女儿长大便不肯,无奈只得说了婆家出嫁了,她十七八岁打工回来,穿着粉色流苏上衣,白色短裙,还穿着高跟鞋,皮肤白里透红,连她的手指都长的跟玉一样洁白,清亮,她笑着送给我两根扎头发的绳子,镶嵌着红色的蝴蝶,透亮,美丽,我爱不释手。但是我穿着破旧的解放鞋站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一朵黑色的无名花,像一粒尘埃一般。所以,有时候也想着,外面的世界也许更加美丽吧,小姑娘的憧憬连连萌生。
其实直到后来自己长大,才发现那是所有女孩子十七八岁时的模样,岁月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比如邻居的小姐姐,出嫁连生了三个娃娃之后,就变成了肥胖的中年妇女,再过年回来的时候,带着三个奶娃娃,我便再也没有那种羡慕之情了,觉得一心读书上学,可能比变成肥胖的中年妇女要有意思很多。
新年的前三天三夜,大人在牌桌上喧哗,小孩子成群在外面喧闹,老人们依然在火炉旁谈笑风生,初四初五开始陆续的走亲戚拜年,初六初七又一大波离乡的年轻人,还不断的加入更加年轻的面孔,那些上学上到五六年级,有的甚至是三四年级,就忽而跟着哥哥姐姐出去打工的,占了学校的一大半,也许我就是那个没有人带,父母比较开明的人,遗留到上大学,成为村子里那个被别人说的走上了另一条路的人,那时候总有人觉得我会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和将来,也有人鄙夷的说,他家的姑娘已经给他挣了多少家底了。
人生有很多时候,开始永远是繁荣的,结束的时候总是狼狈不堪,其实我觉得新年也是这样的,盼望之心是繁盛的,结束的时候苍凉无比,就像那树上的花儿,积蓄了一整个夜晚,在黎明的那一刻忽而热闹绽放,凋谢的时候,无人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