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鸡放车顶去呀，放在这里，等哈被人一屁股坐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车内一阵哄笑，好像并没有因为拥挤而恼怒，或者有人踩了脚而生气。

过去一点，过去一点，我要踩刹车，你的脚不要碰到这个位置，你挤过去一点，我开不了车了，你来开算了。

不要太靠近我这个手了。

司机的位置，勉强能开车，但是车子晃动，总是有人不是把手挡住了他的前窗玻璃，就是有人把脚伸到他的刹车那里去了，他扯着嗓子不停喊，有一个女人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也挤在人群里，那孩子哇哇的哭，我站在人群里，头也抬不起来，只是觉得头顶黑压压的，还是使劲想要去看看窗户那里外面的风景，我觉得坐在车上看沿途的风景，是一件稀奇而有趣的事情。但是特别是司机急刹车的时候，或者是走泥坑路，整个车子往一边倒，感觉自己被挤的已经无法呼吸，可我听着人们谈话的笑声，没有觉得冷，而不用走路，马上就能到家，觉得已经算是幸福的了。

沿路都有人要下车，也有人上车的，人们站在马路中间，张开双手拦车，因为有些司机可能看见人多不停车的，人们还是执着的往上挤，拿生命在拦车，所以那车子走几分钟就停一下，很多人晕车，比如我母亲，她站在靠窗户的位置，一口全部吐到窗外去了，人们接二连三都是“咦…….”。

其实大多时候人们上车都是争抢的，跟见了金子一般，一窝蜂上去，鞋子掉了的，衣服撕破的，头发凌乱，跟在哪遭受了劫匪一样，有时候为了一个位置，站在车门口那里大吵一架，他们才不管你是抱着娃娃还是老人，一屁股直接下去坐着了就是了，也许是人们对于坐车一直都是站着的想法吧，也没有人说，这位置一定是要给谁的，或者说坐车就要坐着的，平日里忙碌农活，站个一两个小时，容易的很，只是抢到座位的还是会暗自欢喜，但是他们每次吵架之后没一会又在那车厢里谈笑起来。

你今日去哪里呀，我去县里。

你尼，我就去上面村子。

我大女儿生了儿子了，要我去做外公了，这不，把自己家的老母鸡带了一只来。

那是恭喜恭喜了。

哈哈哈，是呀，我那亲家笑的合不拢嘴。

我是觉得男孩女孩都一样。

说是这样说尼，生的男孩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你家几个孩子呀。

三个呀，就老大结婚了，老二还在外面打工，儿子在上初中了。

二姑娘多大了呀？

十八了，着急呀，你们那边有没有好的男孩子介绍一下尼，我女儿长的一米六几，身高还不错。

可以，可以，我那边大把青年人，我回去帮你问问。

好呀，好呀，要是成了喜酒就肯定是少不了你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呀，好呀。

.........

那些人一路上谈的唾沫横飞，男的抽着烟，靠在椅子上，说的起劲的时候忽而站起来说，手舞足蹈的，女人们则是从谁家的鸡子出了到谁家的老人过世了再到谁家的姑娘出嫁了，那些隔壁村的人都认识了一大批来，不过村里人也没有生疏之分，上车聊上几句，也许就是与自己家亲戚的远方亲戚是同村的，亲切之情就显露出来，把自己带着的橘子苹果，或者小吃，就拿出来分享，吃的津津有味，混合着那厚厚的灰尘的味道。

那车子从小也给了我无尽的期盼。

比如很小的时候，母亲给我扎着美丽的辫子，大早上带我坐车去县城接打工回来的父亲，我雀跃，在座机电话里跟父亲说要去书店买书，父亲在电话那头高兴的说，买书不管买多少都可以，我坐在车内开心的像一只飞舞的蝴蝶。也许那小小的班车带父亲出去，见识了跟这个村子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吧，他才觉得知识是能改变一切的。

后来我就一直辗转在上学放假，无数次从家乡离开，无数次回到故里中，坐车的次数多，连那开车的司机都认识我了，每次都在路口主动将我放下，或者提醒我下车的位置，觉得她们友好的时候，大概是学生坐车可以少五毛钱，大概是她们看见有学生要上车，专门停在那里等，而关于读书这件事情，能坚持的，成绩好的，成了众人追捧的，赞叹的，不坚持的，成绩不好的，动不动就是出去打工了，而且打工就有钱了，比如隔壁村八十岁的老爷爷，之前是镇上合作社上班的，经过我家，看见我在那灶台拿着书做饭，就专门找到我的父亲母亲，让我少做点家务，多看书，这件事情被我奶奶念叨很久，说我是块材料，要好好努力。

当然，班车也有空的时候，比如我后来周末去县城上学，早上奶奶送我上车，那车子就是空的，几个人坐在那，车厢被他们携带的物品塞满，满车子散发着酸臭味，太阳从东方升起，洒在满地绿油油的稻田里，稻子叶上结了很多蛛丝网，顶着隔夜的露珠，微风吹来，荡漾着绿色的波浪，司机放着邓丽君的“恰似你的温柔”，我靠着窗户，吹着夏天的凉风，看着山坡上站着的老黄牛，地里弯腰干活的农人，忽而觉得这车子是值得坐的，它婉转晃动，像是一位舞者，在山间的小路上缓缓而去，甚至越发后来越发想要再去坐一次那样的班车，看看那些用心贴着地面生活的人们。

山岚起伏，村里那小小的班车一直都在，它穿梭在泥泞小路上，司机有着超高的技术，不管下雨刮风，载着一批一批的人离开，又载着一批一批的人回来，那些等候的人就站在路口，不管是在做什么事情，车子来的时候总是喜欢驻足停留一下，也许他们在盼望着，我家那远走他乡的亲人今日就坐着这车子回来了，或者正坐着这车子准备去往千里之外的异域他乡。

故乡是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情结，比如我的奶奶，她说她习惯了听早上那车子的喇叭声，习惯了夏天门缝里蜜蜂嗡嗡的钻洞的声音，习惯了我早上出门，起个大早忙碌的事情，所以不管后来我大伯，或者是姑姑们接他去哪里，她总是过不了几日就想要回家，不回家她就开始病了，身上哪里都痛，她想念她养的那几只鸡子，想念后院的菜园子，想念村子里的早上傍晚，温暖的日光和淅淅沥沥的小雨，想念后山的山坡，哪怕是去逛上两圈，也比逛那大街小巷有意思，也不病了，也不痛了，只是每次看见车子远行，总是经不住内心的忧伤，暗自落泪起来。

坚守也许就是我的奶奶这辈子最坚持做的事情，也不是落叶归根，而是对那片土地无法割舍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