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玉闻言,神情当即一震。
襄黔怀中的旺财不安分起来,四只腿开始挣扎着要下地,襄黔看向旺财,用手掌抽了抽他的白圆屁股,轻斥道:“你若再是乱动,今夜便把你蒸了供到那祭台上去!”襄黔边说边边朝祭台方向摆了摆手,恐吓旺财。
旺财好像能听懂襄黔说的话一般,当即又安静下来,乖乖地趴在襄黔怀里,再也不敢动,模样瞧着比刚才还要乖巧安分。
“祭台,是你让人布置的?”襄玉问道。
襄黔伸手,又拍了下襄玉的头,力道比刚才大了几分,他笑着斥道:“你这小子,如今成矮个儿了,倒是还用这种没大没小的口气跟老夫说话,要叫爹。”
襄玉面上一怔。
说起来,他自出生起,便带着赋雪的意识,兰株公主生下他不久就病死了,他从小到大,很少像一般孩子那般,叫襄黔作爹。
襄黔刚好也就襄玉这么一个独子,至今却未享尽为人父该有的一切欢愉,此时襄黔突然说出这句话,想来也是他埋在心中几十年想一吐为快的话语罢。
襄玉鸦青微卷的长睫毛微微一颤,他抬眸,望向襄黔,尊崇而虔诚地唤道:“爹。”
一声唤,顿时让襄黔湿了眼眶,他连连点头,一把将怀里旺财扔在地上,旺财便一溜烟跑了。
襄黔伸手,将孩童模样的襄玉揽入怀中,苍老的手掌温柔地抚过他的小脑瓜,叹道:“子扰,你的这个名字,是兰株在临死前给你取的,她说,我的子扰,自小便应无忧无扰。”
襄黔将襄玉放开,直视着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继续道:“所以,不敢你今夜做何决定,为父都不会怪你,这六百多年来,你为襄族做得够多了。”
襄玉惊愕地看着襄黔,完全没料到襄黔会突然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襄黔的话还在继续:“老夫只希望,今夜之后的你,能活得潇洒肆意,如其他少年那般,顺从自己的内心而活,身,不再负任何重担!”
不知何时,阵法内的晦暗已消失,襄黔也已离去,独剩襄玉一人站在原地。
他此刻的心情无以言表。
他从来都以为,他独自默默承受着一切,世间没有任何人能理解他的感受,知晓他的付出。
他一直自以为是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孤高者的位置,背负一切罪和责,他内心自诩自己是支撑或毁灭襄族的同一人,与襄族的命运紧紧关联在一起。
他的清孤与傲慢,城府心机,皆来自于此。
可就在刚刚,他才发现他错了。
他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圣人,世间无任何凡力可将他摧毁,他摒弃自己所有的喜好、意愿,让自己如同一个早已脱离凡尘的斋人。
但他的父亲襄黔却突然告诉他,不管他做任何选择,他都不会被责备。
他还记得身为赋雪的自己,当被众人得知他永生咒和灭族咒时,他得到最多的,便是来自族人的责备和怨愤。
为了抵消这些滚滚而来的恶意,襄玉才逐渐变成现在的自己,得万人敬仰,再无人对他有半分置喙。
襄玉扬起白玉般的脸庞,望着上空已重新绽开光华的碧海晴空。
蝉音在耳旁乍起,他仿佛感觉到捆缚在身后的枷锁正缓慢地松动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