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绳子松开,倒悬的女人头先入水,只听扑通一声落入大缸之中。缸体仿佛有了轻微的反常的震颤。
“拉起来!”差不多是女人的脚刚刚没入水里的一刹那,几个人卯足了力气把女人重新拉出了水面。
女人被拉出来以后,那个大缸竟然晃动的更加明显了。
“行了,她没事了,可以放下来了,把绳子给她松开吧。这个缸千万别碰!”藤哉说着,走到了大缸旁边,示意汉斯过来看。
与此同时,在远处观望的人群都围到了女子身旁,只听到说:“面容舒坦多了”、“是呀,都开口说话了呢”、“大师真是神奇啊”。而缸旁边只有汉斯和藤哉两人,大家都觉得那里面是邪门的东西不敢过来。
汉斯看到缸中水面上漂浮着的厚厚的油膜下面,有一张让人由心底憎恶的脸,那是一张诧怒诡谲的脸,长这么大,汉斯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丑恶的面容。先不说肮脏褶皱坑挖的脸了,那忽而懦弱絮语,忽而凶相毕露的神情就足以让人震撼的。它竖着长长指甲的手正在极力的抓挠头顶上的这层油膜,时不时地还会抡起拳头打两下,发出咚咚的撞击声。大缸也会随之剧烈震动。枉费挣扎的它此刻脸上正写满了狂怒和暴躁,仿佛如同一只不慎落入冰窟窿的凶猛野兽,狠狠敲击结实的冰层,来警告那些站在它的头顶,欣赏它的惨状的人类,用派不上任何用场的爪牙维护它最后的尊严。然后它发出了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哀鸣,汉斯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袭来,那感觉可比寒冬的劲风要冷得多。
“我用这种方式将鬼实体化了,在我看到的世界中的鬼可比水中的这只丑恶百倍。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吓,吓到?不存在的。。。”汉斯强挺着说道,但是声音已经明显发抖了。这种视觉听觉上的冲击,不是玩一两个恐怖游戏可以比拟的。汉斯感觉心中莫名的压抑感,喘不过气来。
汉斯注视着里面的这个小东西,它又变成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双细长轮廓的眼睛里似乎噙着泪水,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让汉斯心生怜悯。
“不要和它对视,它能洞察人心!甚至偷偷改变你的想法!”藤哉一声令喝,中气十足,似乎带着凛然正气,而汉斯觉得他眼前的藤哉有些不同。
藤哉在地上早就画好了一个阵:一个大圆圈,内圈有三个勾玉的符号,围成了一个小圆圈,以封住鬼的那口大缸为中心。汉斯心里一惊,这不就是我昨天梦里出现的吗:山崖石壁处的银色圆盘,里面三个勾玉,围成一个圈。藤哉画的这个只是等比例扩大了,并且抽象了一些。
藤哉早就念起了一段听不懂的经文,然后往缸里丢了一个小东西,随后缸口喷出熊熊火焰,最后砰地一声巨响,缸体炸裂,涌出一团水汽,里面竟连一滴水都没有了,全部化为了一团青烟。
在女子和他的家人们的感谢和村民友善的目送下,藤哉和汉斯原路返回,女子的弟弟把二人送回家,一路上当然少不了感谢和夸赞的话。
“那段经文很帅,是什么意思?”回去的路上汉斯问道。
“大意就是:放过人类生活的乐土,回到鬼怪自己的家园。吾已将家门开启,汝只能俯首遵从。”藤哉抑扬顿挫地吟诵。
“在地上画的圈圈又是什么意思?”汉斯问道。
“那个是族内先人曾留下的驱鬼符号:鬼门。即通往鬼界的大门。与冥王达成契约的施术者开启大门,随后会出现来自地狱的业火将鬼魅吞噬焚毁。但是正因为沾染了邪恶的契约,我族人的命运并不好,虽然做的都是些善事。可能,这就是我们这一族人的命运。藤哉顿了顿,笑着说:“那些庙宇和神社中的神祗们,其实应该并不怎么喜欢我们这类人吧。”
“毕竟世界变得更加混乱不堪,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求神护佑。”藤哉随后说出的这句话稍稍有些悲观的味道,而背后的意味却又像是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了汉斯的心湖。作为一个凡人,莫名觉得非常幸福。看不到鬼怪的丑恶,没有命运的束缚,真的是一场理所当然的美梦吗?被一层层厚重、坚固的,名为命运的壳所包裹起来的,属于我们最平凡的人类的“使命”一类的东西,到底存在吗?
这一日,汉斯睡的很晚,并不是因为他看到了鬼,鬼固然可怕,但是我们凡人看不到的那些里,除了鬼,是否还存在更广阔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