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若弗更多的是无奈。
她看着姨娘小心翼翼擦铜板的样子,只是一阵阵地心酸。
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往后还会过下去。
她的亲娘,她不能叫娘,还要一直叫姨娘。
她的姨娘要蹲在漏雨漏风的窗子边上,用双手扳开那一块满是青苔泥痕的地砖,在泥土里一点点刨出一个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的布巾上。
然后欣喜地捧着钱告诉她,这是为她攒下来的及笄钱。
让她去买一支笄。
其实就这么些钱,能买什么笄呢?
可是她不敢告诉姨娘啊。
只是装作欢喜地接过去,转过身的一瞬间泪盈于睫。
那是他们一家三口苦苦支撑,有上顿没下顿,担惊受怕中攒下来的所有钱。
是他们拥有的唯一。
她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偷偷从小门出去,决意要买一支笄。
虽然小门只供下人使用,但是她这般处境,和下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这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偷偷跑到大街上,长安街总是这样,每每过一段时间,总有新商铺如雨后春笋般开起来,还多了一条新街,听闻是首富温家专门开的玉石街。
只是那和她没多大关系,温家不温家,与她是两个世界。
她尚且在活下去的泥潭中挣扎,而温家是首富,但她听说,说温家刚开玉石街,所以十日之内免费替长安百姓融金银首饰。
她掂量了一下手里布包中的银子,心里其实没有准数。
忐忑地走进玉石店里。
伙计称量那银子重量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握紧手,攥紧了指尖,手心微微出汗。
听说不够三两,是不能免价融的。
她的心七上八下,直到伙计放下权称告诉她,正好三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的时候,她才像是两军对阵多时,疲惫不堪,将将要倒而听见凯旋铃的兵卒一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三两,还好,
是三两。
够了。
等待的过程十分焦灼,伙计问她想融成什么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道,
“银笄簪子,要一根长银笄,细一些无所谓,成色差一点也无所谓。但只要看起来是一根笄就可以。”
伙计的表情有些奇怪,
大部分来融碎银子的人都要融成整枚的银锭子,少数要融成银块,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要融成首饰的。
毕竟这些银子已经是碎银了,这些边边角角难免藏了不少的杂质,这银子可就不够纯了,融出来的颜色也并非一等一的好看,那些用来做首饰的银大多是纯银,花白花白的才好看透亮。
更何况就算是做成了笄,因为这是免价融的,所以也只能融最简单的样式,再做其他样式就要加钱了。
大部分来免价融金银的人肯定都是不愿意的。
伙计再三询问要不要融成别的东西。
可是他眼前的少女再三肯定,就要一支笄,别的都不要。
就这样,江若弗拿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支笄。
是她十五岁的及筓礼。
与好看二字几乎不搭边。
可是江若弗将之握在手里的时候,突然就生出了一股真切的喜悦来。
明明那只是一根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簪子,就算是掉在她其他三个姐妹面前,她们也不会看一眼,会选择抬脚跨过去的那一种。
可是江若弗握着那根笄簪的时候,却欣喜十分。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姨娘捧出那把碎银子时的喜悦。
仿佛这一根银簪子此刻对她来说便是世上最珍贵的簪子,价值连城,千金不换。
她终于真切地有了一点及筓的感觉。
她走出玉石店的门的时候,太阳依旧很大,直射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江若弗抬手挡着阳光,不远处忽起一阵人声喧闹。
众人纷纷四散开来,马蹄急踏的声音远远从长街的那头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而江若弗正站在路边用布小心翼翼地包起那根得来不易的银簪子。
马鞭的声音传来,长风疾厉地传荡过街,江若弗无意间抬起眸子。
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明阳肆意挥落,她起初还有些睁不开眼睛,待她适应了光线,便有一人直直地冲入她的瞳孔之中。
为首的那人面容俊美,烈阳下如神铸,身上穿着华贵的银白色云锦,用金线并不明显地绣着张牙舞爪的神兽麒麟,可是那金线在阳光之下却熠熠生辉,闪耀着极辉煌的光泽。
衣袖翻飞,玉冠墨发,薄唇高鼻,眉宇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