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吃了一惊,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拿过竹简一看,正是老廷尉的亲笔书简,上面还盖着大大的官印。他喃喃自语道:“怎么竟闹到了这一步?这可如何是好?”
书吏道:“主君,事到如今,不如上书秦王,备述其事,请王命定夺!”
王翦叹道:“原本已经上书过了,大王搁置了起来,就是不方便过问。此事看起来小,但牵扯众多,且有王族权贵从中作梗,唐突不得。”
书吏正色道:“不然,我们带着佃户田丁,到宗属司找王叔赢疾理论。”
王翦斥责道:“糊涂!他们巴不得我们过去,如此一闹,就算我们有理,也定然是各打五十大板。渭水一带,以后别想清净了。”
书吏诶的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何是好?大王明知此事而不过问,不是明摆着鸟尽弓藏,要打压我们王氏。”
王翦怒道:“混账!说什么胡话!”
他下意识的向外看了一眼,见院内只孙女王安在场,多少有些安心,想了想,便打发书吏先行回院,谨言慎行,不可胡言乱语。
书吏垂头丧气的去了,王翦便对着王安招了招手,叹了口气道:“别站着了,去请那无双公子吧。”
王安敛容正色,对王翦行了个大礼,一本正经的道:“安儿早晚出阁,终究是个外姓人。侯爷家事,还是找你们自己人吧。”
王翦苦笑一声,忙走到门外回廊,给王安赔了个不是,“好孙女,庄子里一应大小事务,还得委屈您呢!安儿小姐,全都仰仗您啦!”
王安噘着嘴哼了一声,白了王翦一眼,便往桃花溪对岸走去。
越过溪水,穿过木桥,来到梧桐院外,正遇见侍女青桐搀着老太太在河边散步。王安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青桐便笑嘻嘻的指着院后空地道:“等着你呢,安儿小姐快去吧。”
王安大感好奇,心想他竟知道我要来?来到院后空地时,楚南雄正用铜杖铁条支起一个架子,一旁还放着许多木柴木炭。王安问道:“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楚南雄晃了晃铜杖,见架子十分牢固,便拍了拍手上泥土,笑道:“正值秋收雨后,河里鱼群涌动,在下早上拦溪下了几只粘网,必能捕到几尾大鱼。暮色野外,红云绿草,一望无际,风景极美,正适合赏景野炊。安儿姑娘若闲来无事,可尝一尝南雄的手艺。在下烤鱼的味道可谓一绝。”
王安赞道:“不想公子还有这等爱好,倒让安儿另眼相看。晚间若得闲,定要品尝一番。只是……”
她皱了皱眉,“只是安儿却没这福分,庄子里的麻烦越来越大了,安儿难以自顾。公子,你若果真有办法,请帮我一帮。安儿必当谨记大恩,没齿不忘。”
楚南雄摆手微笑道:“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恩。我们去去就来,不耽误晚间吃鱼。”
王安愕然道:“安儿还没说什么事情。呀,公子,还请慢些……”
楚南雄大步而行,边走边道:“你家里那几件事,在下就算不去打听,也早就已经耳熟能详了。无外乎有二,一曰子侄难以收束而老爷子不忍教训;二曰秋收田赋存疑而宗属司有意陷害。说到底,不过因为老爷子内宽而外忍,咬定了归隐田园,就不愿再与官家打交道。何其迂腐!至于家中子侄那些琐事,就更加糊涂了,明知有异变却不加以规整,有些顽固了。”
王安一边敛起裙摆快步跟着,一边悄悄的去看楚南雄。听他随口而出的这些评论,虽在大说祖父的不是,可心里却十分赞同,连连点头附和。
王安与楚南雄来往不多,今日才算是第一次交谈。在她心中,原本以为楚南雄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落魄公子,为防遭人陷害,这才借了长公主和昌平君的脸面,在王氏封地中寄人篱下。今日稍一接触,竟发现以往那些臆想出来的种种假象,竟与实际的状况截然相反。这位旧楚之地的遗族公子,不仅毫无寄人篱下之感,反而每日里种花捕鱼、饮酒赏景,大享田园之乐。
想一想家里被气的卧床不起、抓耳挠腮的老爷子,王安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家祖父戎马一生,拼了老命才打下这片封地,半天福没享到,倒被折腾个半死。家祖父若知道公子每日里如此逍遥度日,只怕气也气死了。”
楚南雄一愣,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安儿姑娘这话一说,在下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是,总不能光享福不分忧,今日在下便为老爷子除此心病,管保他以后安享田园,再无事端。”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庄内。王翦被封武成侯不足月余,并未就国。封地内一应事项,凡政务、吏治等大事交由咸阳府中处置,凡田农、商贾等琐事交由渭水庄园处置,因此这一座庄子更像是王翦的开府之所。
楚南雄在王安的带领下,先到长史院走了一遭,见了院中各书吏执事,看了各地送来的账目明细,心里就有了个大概。随意聊了几句之后,就问道:“长史何在?”
一名管事答道:“老长史正与虎公子遣来的跑腿在库房里。”
楚南雄点了点头,“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