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少时师从荀子,学**王之术。其人博闻强识、通读百家,深得荀子赞誉,赐字曰:通古。
学成之后,便入秦为官。起初在丞相吕不韦帐下做郎官时,便十分受嬴政赏识,每次献计论策,皆得重用。此后便平步青云,从区区客卿一直做到长史,是嬴政眼下最为倚重的文臣。
李斯既以帝王之术出道,对于朝堂之上的种种变幻及君上的心思想法,则有一套独到的见解和揣摩。他能以客卿身份入主长史府,为官二十多年来一直稳居高位、久经不衰,其才能占了五成,时运占了三成,剩下那两成,则是精通帝王心术的缘由了。
然而,偏偏是这两成的心术揣摩之法,才使得他能在贤臣辈出的秦国朝堂上大放异彩。因此,李斯深深明白切中帝王心思的重要性。
当今朝堂之上,最受秦王赏识的几拨人,除了自己,无外乎王氏一脉、蒙氏一脉、尉缭及老秦故吏一脉。
王氏为将,无论王翦还是王贲,又或者是眼下尚且年幼的王离,全都是沉默寡言、忠厚敦实之辈。于他们而言,老老实实做事即可,只要不摆弄是非、不居功自傲,王氏一脉便不会惹祸上身。
至于蒙氏一脉,蒙毅内敛、蒙恬灵动,二人或许也能摸得着帝王心术的门庭,不过终究难成大家。当真计较起来,反而是备受嘲弄的蒙武,深得秦王待见。
李斯想到这里,抬头看向了蒙武。揣摩帝王之心,好听了说,是切合圣心;难听了说,自然就是溜须拍马、谄谀媚上了。只不过这等溜须拍马,既不低俗,也不作恶。文武百官,除了王翦父子和廷尉赢重外,大多各有其法。
蒙家二狗虽目不识丁,却深谙此种三昧。然而,蒙武行事,竟能反其道而为之。虽动辄粗言秽语、破口大骂,对朝中大员更是半点尊重也无,朝堂论政时,还敢屡屡顶撞秦王。可他一不获罪、二不受责,反而每每受到秦王嘉奖,其言其行,实在令人寻味。
李斯表情严肃深沉,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楚南雄身上。他自诩于帝王心术一道,无论何人与自己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如上书言事、如寻常论政,不管说什么谈什么,到了最后,他总能巧接话语、明言指出:强秦天运已至,大王当以水德代周而为天子。上追三皇五帝之德、下慕商汤武周之行,仿效先贤,成一代霸业。
三皇五帝、商汤武周,那是何等人物?那可是上古先贤!历来国君诸侯,无论贤愚文武,能被人称上一句“有先贤遗风”、或“有古圣遗行”,此君此侯便要被传颂天下、名流四海了。
李斯盛赞嬴政“上追三皇五帝之德、下慕商汤武周之行”时,还觉得自己有些夸口漫谈,唯恐嬴政责怪他谄谀媚上、言辞太过,因此颇有不安。可那楚南雄,那十五六岁的小小少年,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功盖三皇、德过五帝”这种话!
他,他怎么能说的出口?
李斯明知这话是在称颂秦王,与他无关,可他一旁观者听起来,竟也忍不住怦然心动、跳跃欲起,那秦王本人听到这话,如何能够按捺的住?
他忍不住喟然长叹。低头看时,朝堂之下,淳于越犹自愤愤不平,在那里旁征博引、句句相逼,非要请老廷尉拿出春耕诏,当面对证;而一旁楚南雄微笑侍立,缄口不言。二人高下,当机立判。
李斯忍不住摇了摇头,看了王绾一眼,苦笑道:“今日,李某算是见着高人了。”
王绾虽为丞相,其心智谋略比之李斯则差了一筹,以为他指的是淳于越,瞥了一眼,皱眉道:“这等人,也能算是高人?”
李斯目光盯着楚南雄,叹道:“是否高人,丞相以后便知。”
这时,老廷尉赢重被淳于越逼得没法,扭头瞪了左监一眼,高声叫道:“铜书令,去馆藏殿中取王命诏书。此诏在我王十年一栏、左起第一个书架、最上层第八列。”
左监躬身退去,不多时,捧着一卷布满灰尘的诏书走了进来。老廷尉接过,当即展开,也不管飞扬而起的灰尘,径直拿到淳于越面前,斥道:“看仔细了,可曾错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