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场外纷乱、群臣扰动，就忍不住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却是蒙武一干人等牵着十几头牛，推着一辆大车闯了进来。

大车上有一巨石，巨石上盖着一面正色怒红的帷幕，帷幕下的石头到底有何古怪，他瞧不出来。

举国大庆，有三者最为紧要，不容任何人滋事打扰。一是奉常、宗正唱诵告天祭文，二是主事大员宣读颂德文书，三是国君登台、传谕示下。

秦国以往大庆，一向由丞相王绾主持。如今王绾年老体迈，这件事情就落在了李斯头上。

李斯首持铜鼎牛耳，自然是极为重视。他写的这篇书文，苦熬几个日夜，不仅保留了其行文下笔时一贯的铺排气势，而且一改往日用词时的枯燥朴素，可谓精心雕琢、沉珂尽去。

在他颂读书文时，曾偷偷看了看场中群臣的表情神色。在如此庄重的场合之下，诸君诸公尚敢微笑颔首，对于他这篇书文，显然是十分称赞的。

只是，嬴政还是不甚满意。他凝眉低首、正襟端坐，偶尔抬头远望，顾盼之间，显然另有期冀。

李斯始终不明白，到底是因为自己文采不够，还是因为秦王见识广博，明明如此好文，竟丝毫不为所动。而此时场外只不过几头黄牛、一尊青石，竟能惹得他长身跽坐、翘首侧目。

李斯心里也清楚，今日这大庆盛典对于自己而言，已然凉了一半。他见众人目光全都被那尊巨石吸引过去，也就不再多言。收了书文，在台上束手侍立，也随嬴政等人一起，远远的看了过去。

人群渐渐走近，当来到祭坛附近时，蒙武便昂首挺胸，在文武群臣的注视之中，逛叽逛叽走到台前，对着嬴政轰然拜倒，半跪在地，语音中难掩兴奋且异常高昂的叫道：“老将蒙武，恭贺大王万岁，恭贺大秦万岁，愿我大秦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话音一落，蒙武随即站起，转过身来，对着高台之下一挥手，便有两名都尉将军昂然出列，手握帷幕两端，向后一拉，那帷幕就在晴日高阳的照射之下，如一面大旗，缓缓的飘飞出去。

帷幕之下，那数丈长的青色巨石中，赫然刻着四个大字：“千古一帝！”

几千名军士同时高呼：“江山永固，万寿无疆；江山永固，万寿无疆；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声音如洪钟、如雷鸣、如琼音、如远响，自广场之中滔滔而出，洪水般向四面八方狂奔漫卷，漫过了祭坛、漫过了李斯、漫过了文武群臣、也漫过了坐在高台之上的嬴政。

嬴政哪里还能坐的住，他豁然起身，盯着巨石上不事雕琢、不加修饰，却异常震撼醒目的“千古一帝”四个大字，内心深处，竟然忍不住的战栗颤抖起来。

那些原本正有些窃窃私语的文武群臣，此时全都如木鸡般呆坐场中，眼睛凸出眼眶、嘴巴大大张开，无一人出声、无一人他顾。祭坛里里外外数千名高官小吏，从王公大臣开始、到司仪执事结束，虽肥瘦高低各不相同，此时此刻，表情竟出奇的一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嬴政目光炙热火辣、胸中巨浪滔天，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撼与激荡，盯着那块深青巨石，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