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放微微有些怒意,“下官诚心讨教,府君为何发笑?”
楚南雄问道:“阁下叫什么名字?”
赢放答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先王之孙、成蛟之子,赢子放。”
楚南雄点了点头,“两村状况如何?”
赢放道:“赵家人多,魏家人少。”
楚南雄道:“那便离赵家近些。”
赢放嘿嘿一笑,“赵家人多,但多是青壮;魏家人少,却多是妇孺。”
楚南雄道:“那便离魏家近些。”
赢放语气微抬:“府君不怕赵家欺凌魏家?”
楚南雄反问道:“你说怎么办?”
赢放哼道:“下官在问府君。”
楚南雄点了点头,“那在两村中间如何?”
赢放哈哈大笑,“中间是条河。”
他说完之后,便向后退去,背负双手,站在人群之前。身后一众老少故吏,全都放声爆笑起来。
楚南雄不为所动,待众人笑声渐渐不闻,开口问道:“既然有河,为何还要打井?”
赢放道:“河中无水。”
楚南雄道:“河中无水,为何不去打井?”
赢放道:“河中旱季无水、汛期有水,眼下打了井,春夏时分便要被河水淹没,如何使用?”
楚南雄反问道:“这么说,此河并非枯河?”
赢放冷笑道:“守着泾水,岂会是枯河?”
楚南雄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疏通河道?”
赢放本来正自笑着,一听此话,顿时哑口无言。他抬头看了看楚南雄,见他一脸严肃的盯了过来,心中突然有些慌了。等了片刻后,便强行反驳道:“疏通河道,丁役谁出?工钱谁出?饭食谁出?”
楚南雄声音渐渐变冷,“百姓入我秦土,便是我大秦子民。按大秦律例,举凡徭役,三丁抽一。这赵家与魏家既在泾水,不在我大秦制下?”
赢放支支吾吾,不敢反驳。
楚南雄又道:“既在我大秦制下,无论政事农事,谨依秦律即可。此中如何作为,条条款款写的明明白白,阁下莫非不从?”
赢放左顾右看,不敢吱声。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咳了一下,便壮着胆子道:“河水苦涩,哪有井水好吃?他们既然是我大秦子民,为显老秦贤德,该当吃井水。”
楚南雄对左右招了招手,“如此甚好,带这位赢公子亲到泾水支流、挖坑凿井,展我大秦贤德。”
蒙武高声叫道:“来人,带赢放公子去凿井。”话音一落,身后早走来两名兵卒,都是蒙武的亲卫,架着赢放离了院落,前往泾水河畔去了。
楚南雄正了正色,随即对着众人说道:“本府现在颁布第一条府令,内史之地、一应旧国遗民,按秦律徭役之法抽丁、疏浚居地河道。徭役男丁可拖家带口、同往河道作业。无论男女、不管老少,一律每日三餐、每餐斤米。”
楚南雄一边说,司马欣一边写,等他说完之后,司马欣也全都记了下来。随后,右侧执事捧出相印、府印,盖在了羊皮纸上,便命府中书吏誊写传抄,发到内史各县各地。
那些守在典属国院门内外的围观人群,早就已经欢呼起来。十几名侍卫、宫人,在听闻此条政令之后,全都一路小跑着奔回百岁楼,分赴各个楼层、各个厢房,口述背诵起来。
尉缭坐在天字三号房内,听侍卫转述完毕后,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他端起一碗热汤,放在嘴边吹了吹,说道:“此郑国修渠之法。我王元年,韩桓惠王因惧秦强,派水工郑国入秦,献策修渠。欲耗我人力资财、弱我士卒军伍,谓之曰疲秦之计。”
尉缭说到这里,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喝了一口热汤,随即放下陶碗,荷荷道:“哪知渠成,水冲盐卤之地、浇灌千里秦川。我大秦不仅平白无故多了四万余顷良田,从此之后,更是再无旱涝、年年保收,每亩得粮可达一钟。打韩国用的粮食,全是出自郑国渠灌溉之地。这韩王本欲疲秦、反而强秦,当真要把人笑死!”
蒙毅听罢,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待二人全都笑出了眼泪,尉缭又拿起汤碗,吹了吹,却并未喝下,反而望向窗外道:“楚南雄这修渠之法,虽是走的郑国渠的路子,其本意却不在修渠,而在那每日三餐、每餐斤米的供养。”
蒙毅点头道:“这点我也瞧出来了。明面上是抽丁徭役,实则是给这些人一口饭吃。既疏通了河道,使开春后无干旱之忧,也可保证这些人能熬过冬天。”
尉缭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顺手就把陶碗放下了,“这便是为政之道的‘通’,一通则百通。圣贤治国的例子比比皆是,郑国渠更是人尽皆知,可能想到以修渠来养民的,不多。楚南雄这一手,依然是化繁为简。不扯虚的、不搞花的,你给国家干活,国家给你饭吃,于国有惠、于民有利,二者合一,便是难得。蒙毅,你若做了国尉、执掌军政,就该想想如何能够惠于国、利于民、强于军。”
蒙毅点头沉思,久久不语。
尉缭笑道:“此事你回去仔细想想,眼下才只是开始。好好看,这小子定然还有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