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城,同样被这场春夏之际的细雨笼罩、滋润。
对牧民来说下雨天意味着休息,休息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对缺少食物储存的牧民来说。对贵族来说雨天同样不是那么美妙,意味着他们将晒不到太阳,不能悠闲的骑马游猎。
细雨中,乌别克围坐在火塘旁,身上裹着一件熊裘斗篷,不时干咳两声,他的身体不适应河西湿润的气候,尤其是在下雨的时候。作为一个坚昆贵族,他耐严寒,喜欢干燥的冬季,不喜欢燥热或湿冷的气候。
他的仆人,负责兵役征调、摊派的当户伯牙头发湿漉漉,说话间不时打着哆嗦,脸上却是一副哂笑:“左谷蠡王的儿子非常勇敢,我在他身上没有看到左谷蠡王那令人恐惧的智慧。他竟然与他的战奴一起向丁零奴隶商人进攻,表现鲁莽、轻率。主人,他竟然纵容奴仆,将右大将豢养的鹿群猎杀殆尽。明天或者后天,雨停后,月狐千骑长就会与他相遇,一场好戏就要出现了。”
乌别克抬手捏着自己胡须,目光凝着:“你的意思说,月狐会发动袭击?”
“鹿群是右大将的心爱之物,由月狐代管。现在鹿群被杀,以月狐对右大将的忠诚,一定会做出报复行为。主人,我们需要创造一个机会去见月狐,不管月狐杀了左谷蠡王的儿子,还是我们救下他,都是很有收获的事情。”
伯牙说着身体轻颤,吸一口气又伸出手烤火,堆出笑容:“要么抓住月狐的把柄,这也是右大将的把柄,月狐敢杀左谷蠡王的儿子,可他的主人右大将却不敢面对左谷蠡王的报复。有这个把柄在,以后主人会收获更多的好处。如果能救下左谷蠡王的儿子,那么会收获他们的友谊,左谷蠡王与右大将之间会爆发新的争执,这对主人和单于来说,不是坏事。”
说罢他头垂下,似在专心烤火。
乌别克细细沉吟:“祁连平已经老了,他兄长祁连遂死的时候,他就已经老了,所以背弃誓言,向单于臣服。他不敢与单于作对,更不敢与左谷蠡王作对。可他的那头猎犬正值壮年,爪牙尖利正是追逐、撕咬猎物的年纪。你推测的有道理,主人不在家,猎犬看守的财物却被人盗去,这猎犬要有所表示。哪怕,他与我一样畏惧左谷蠡王,可他不得不扑上去。”
“否则,一条不忠诚,缺乏勇气的猎犬,是没有存在价值的。”
他说着轻轻哼笑,忍不住又咳嗽几声,面容渐冷似感同身受,语腔暗讽:“这就是祁连家族的风气,月狐算是陷入绝境了。履行职责证明自己的忠诚,他会被祁连平处死,用他的狗头向左谷蠡王致歉;如果纵容,坐视祁连平的财物被劫掠,祁连平虽然老了,还是能杀死一条不中用的狗,还会剥下他的狗皮。”
“他是千骑长,我是万骑长,虽然都是祁连家族的狗,可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乌别克突然口风一转,面露笑意:“可我不准备看这场好戏,你立刻亲自通知月狐,将这件事情告诉他。我明天一早会给他下达追剿马贼的命令,我希望他能出三百骑兵,将最近兴起的几股马贼统统剿灭。”
“主人是想获得月狐的友谊?”
“不,我只是在表达我的诚意。以他的智慧,自然会理解我的用意。要挟他固然能让他为我们所用,可我不想让左谷蠡王的儿子死在昭武城附近,要死也该死在更远的地方,而不是我的面前。”
“再说,我也不适合主动去博取左谷蠡王的好感。我是万骑长,不是千骑长,该有自己的体面。”
乌别克说着轻轻扬头,伯牙识趣收回烤火的手,直起腰杆:“还是主人考虑的周全,我这就去寻找月狐,向他通知主人的安排。”
“注意你的言辞,月狐喜欢听人说好话,又不喜欢别人骗他。不要将他激怒,他的主人不在这里,没有锁链束缚的疯狗,是让人头疼的事情。打死他,不好向他的主人交代,也不好向其他养狗的主人交代。可不打死,流血的会是我们。”
“是,我会注意言辞。”
“等等。”
乌别克恍然呼喊一声,拿起手底下的一袋金币抛给伯牙,露笑:“羌昆的事情,你做的非常好,好的令我惊喜。如果这样的惊喜再多一些,你的儿子将成为我的女婿,也可以担当一个百骑长。”
伯牙接住沉甸甸砸到怀里的金币袋子,疼的嘴角一抽,满面笑容:“主人的赏赐,是我一直在努力追逐的目标。”
乌别克笑吟吟看着伯牙背影消失,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扭头斜视瞥一眼火塘中的炭火,乌别克双眉拧成团,心事重重。
细雨中,伯牙接过儿子递来的鹿皮斗篷,低声嘱咐:“祁连平老了,他的猎犬正值壮年,想要换一个新主人;祁连军臣也老了,他的猎犬同样正值壮年,也在谋划着换主人的事情。二十年后,我们的主人也会衰老,我希望你能早作准备,不要与他一同老死。”
“那父亲呢?”
“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悄然死在树洞里,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伯牙说着呼一口气,抬手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走向马厩,不多时十余骑踩踏着泥水潇潇离去。
夜间,雨后野外露水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