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暖阁里,皇帝坐在软榻边,晋王弯腰给皇帝面前的茶杯里添满了茶,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站在了软榻前。皇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晋王说:“坐过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
皇帝看着晋王应了一声坐了下来,却只安安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叹了口气接着说:“我记着你成婚都有四年了吧,可算是有了个子嗣。可惜你母妃福薄,生下你没几年就走了,也没能享享儿孙福,如今你有了洺儿,总归要告诉你母妃一声,也好让她泉下有慰。”
皇帝说着倒了一杯茶给晋王递了过去,晋王见状弯腰接了过来,答道:“儿臣已经去寺里看望过母妃了。这么多年了,劳父皇还记着她。”
皇帝苦笑了一下,侧头看着茶杯说:“你母妃来我身边那年,正是我年少轻狂的时候。你皇祖母管我管的向来严,我当时恨不得摆脱她对我所有的控制,可你母妃偏偏就是你皇祖母安排的。当年倒还不觉得,如今想想,我为了跟太后较劲,真的是亏欠了你母妃许多。你皇祖母安排的人里,你母妃是最乖巧、最灵秀的,所以即便她品位不高,我的第一个孩子,却还是她所出的。”
皇帝说到这儿,嘴角带笑抬头看着晋王接着说:“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你还小的很着呢,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哭,哭的声音也小小的,听的人揪心。后来等你大些了,会笑了,就跟洺儿一样,一逗就笑。听你母妃说,你向来很乖,不爱哭,也不爱折腾人,如今看来洺儿也是这样。你小的时候,眼睛就和现在的洺儿一模一样,长大了倒是没那么像了。”
晋王低头听着皇帝说话,眼里却透出几分不虞的神色,手上一直摩挲着茶杯,听着皇帝话说完了,侧头朝他也敷衍地笑了笑。皇帝看着晋王笑了,顿了顿又说:“你如今有了妻儿,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倒是钥儿,他十三岁那一年便去了封地,六年了一直一个人待在那儿。明年就该到钥儿大婚的时候了,我想让他回来,在京城成婚,钦儿觉得可好?”
晋王垂着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而后直起身子说:“父皇若想让他回来,回来便是了。毕竟他离家那么多年了,成婚也该是要回来的。”
皇帝听言笑着说:“好,好,那我便下旨让他回来,现在下旨,还来得及一起过年。我记着钥儿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去你那儿玩,碰一鼻子灰也不在意,下次照样往过跑。我问他为什么找你,他跟我说‘哥哥待我很好的,他看着总是嫌弃我,其实一直都在照顾我,我想和哥哥一起玩’。”
晋王听着皇帝的话,脑子里浮现出了安王当年的身影,也怀念似的笑了笑。
“这皇家啊,兄弟情总是最少的,我看着你和钥儿兄弟两个可以和睦相处,真的很欣慰。钦儿,我知道你自幼便喜欢作画,一门心思全放在了那一纸一墨上。你性子素来宽厚简单,不喜算计,可在有些位置上,你不算计是不行的。人心难测,你永远都不知道你面前的人想的究竟是什么。唯有算计,才能把所有人的小心思为你所用,才能把对自己的损失降到最小。你是朕的长子,洺儿是长孙,你尽管放心,无论到什么时候,朕一定会护晋王府周全。”
晋王看着皇帝一脸认真的样子,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过了会儿笑了一下说:“儿臣明白了,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了。儿臣到底有几分本事,儿臣心里很清楚。只是我实在是很好奇,父皇打算如何护我晋王府周全?父皇可还记得三皇叔?”
对面的皇帝听到晋王提到了“三皇叔”,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低头躲开了晋王直视过来的眼神,身子往后倾了倾说:“自是记得。”
“三皇叔自幼便有腿疾,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依靠轮椅行走。父皇怜惜他,就把他留在了京城,不曾让他就番。建宁十年,三皇叔自请去辽东对阵建奴,父皇不许,三皇叔就自己偷偷跑了过去,还打赢了当年的锦州之捷,自那之后三皇叔便留在了辽东。儿臣还记着父皇当时跟皇祖母说,三皇叔不畏辽东的艰苦,拖着一副病体也要去对阵建奴,护我一方安宁,确也让朕佩服。可后来呢?建宁十三年三皇叔通敌叛国,究竟是真是假?为何父皇连审都不曾审就在锦州处置了皇叔?父皇觉得,您方才的话,儿臣可能信?可敢信?“
晋王话说完便定定地看着面前端着茶杯的皇帝,只见皇帝愣了一会儿表情一变把茶杯重重地磕在了案桌上,晋王见状起身跪在了软榻前。皇帝摔碗茶杯后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过了会儿冷笑了一声抬头说:“呵,你三皇叔当年是阵前叛敌,朕在战前就地处决有何问题?”
皇帝一番话说完才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好,缓了缓接着说:“你又不去辽东,朕不会给你和小世子重蹈覆辙的机会的。”
皇帝说完径直绕过跪着的晋王出了暖阁,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唤道:“陈翊!陈翊!”
“诶,奴婢在。”
“回宫。”
门外候着的陈翊看到皇帝突然推门走了出来愣了一下,疑惑地扭头朝暖阁看过去却没看到晋王跟出来,回过头皇帝已经一个人往前走了,只好连忙跟了上去。暖阁里的晋王听着皇帝走远了,闭眼深呼吸了下起身站了起来看着案桌。案桌上,皇帝刚才喝尽的茶杯,仍有淡淡的水汽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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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气阴沉沉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起来,还透着一股寒意。司礼监直房里,书案后坐着陈翊,面前放着一打开的折子和热气腾腾的茶杯。书案旁坐着夏衡,手里正抱着茶杯,左手把右手紧紧的裹在茶杯壁上。陈翊翻完折子的最后一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九月就这些了吗?”
“是,九月辽东就寄回了这些东西。信件夏衡已经提前整理过了,一切如常便没有报上来。”
陈翊点了点头接着问:“山海关总兵吴奎虚报粮饷的事情清楚了吗?”
夏衡想了想答道:“虚报是自然有的,不过就东厂的消息来看虚报的数目不大,毕竟去年兵部是清点过山海关兵目的,只一年而已,总归不会太过分。倒是宁远跟锦州那边……”
“唉,这兵目紧赶慢赶的清点着,还是拦不住他们贪饷。”
夏衡:“毕竟人家是待在阵前的,再加上这几年辽东又不安稳了,若是他们能守住辽东,要些小恩小惠也就算了。”
陈翊听言皱着眉说:“年年辽东的粮饷、兵备给的都是最及时的,一遇战时还要加饷,偏生他们还不知足还要虚报,朝堂哪有那么多钱给他们拨。”
夏衡看着陈翊情绪有些激动劝道:“老祖宗莫要担心,户部既然还未上报那就说明财账还是能支撑的。”
“怕就怕有意外啊,稍微出点情况,国库怕是就吃不开了。东江那边呢?可好?”
夏衡笑了笑答道:“东江一切都好,毛龙那边已经自己做起生意了,倒是能负担些自己的粮饷。”
陈翊舒了口气说:“东江倒是省心些,粮饷少也能养活自己的人。”
陈翊说完把折子一合收进了袖子里,嘴里嘀咕道:“行吧,好在没出什么大乱子,等会儿我把这折子给上头拿过去,他昨儿个还问我来着。”
夏衡点了点头放下茶杯,两手握在一起跟陈翊说:“圣上倒是对辽东挺上心。”
“那可不,这可是关乎社稷的大事。我记得前几年打仗最厉害的时候急得他嘴上冒了好几个泡,打那之后就对辽东上心了。”
陈翊说完和夏衡相对笑了笑,然后说道:“你去东厂忙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诶。”
夏衡应了一声起身打算扶陈翊站起来,手刚放到桌子上突然感觉脚下好像震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窗外传来了一声巨响,“轰—”的一声迅速逼近了耳边。
“老祖宗小心!”
夏衡听到声音立刻扶着陈翊坐稳,凑过去护着陈翊,拉着他捂住耳朵低下了头。直房外传来了内使们惊慌的声音,轰鸣声伴随着直房里瓷器摔落的声音一股脑地涌进了耳朵里。等到一阵接一阵的轰鸣声彻底结束后,夏衡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只觉得天空仿佛掩上了一层阴霾,眼前顿时昏暗了许多。夏衡皱眉揉了揉耳朵,连忙之前身子扶着陈翊坐好问道:“老祖宗没事儿吧?“
夏衡开口才发觉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果然面前的陈翊也是皱眉盯着他的嘴型看,不过想来陈翊是猜到了他的意思,朝他摆了摆了手。
夏衡:“我们先出去。“
夏衡看着陈翊对自己点了点头,撑起身子站起来扶着他绕过被震在地上摔碎的茶壶茶杯往外走,刚走到一半门口夏阳脚步踉跄地推门走了进来惊慌地问道:“老祖宗和厂公没事儿吧?“
陈翊:“外头怎么了?“
夏衡:“我们先出去再说,你过来。”
夏衡示意那个夏阳过来一起扶着陈翊走出了司礼监直房,走到了空旷的院子里。院子里这会儿站着好几位内使,都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话,看见陈翊走了出来连忙行了礼,陈翊摆摆手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人群里打头的内使答道:“这奴婢们也不知道啊,好像是,好像是西南边传过来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