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有一个十分尊敬的长姐,封号敬仪。圣上刚登基不久时,后位空悬,太后缠绵病榻,后宫诸事便由敬仪长公主代管。待到圣上坐稳了江山,敬仪长公主过花期已久,圣上深谢长姐,便做主许了当时的相爷徐奉。徐奉前有发妻因病早逝,形单影只多年,但是圣上有旨又不得不遵,娶了长公主以后就摆在家里养着,相敬如宾,却少了些恩情。
敬仪长公主也自知容颜不再,没办法让夫婿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便同徐相爷“搭伙”过日子似的,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婚后三年,敬仪长公主冒着风险产女,爱若珍宝,从此一门心思放在教养女儿身上。圣上对于长公主的婚事有愧,早早儿地给长公主的女儿封了郡主,亲自为那小女儿取名:景和。
京中诸人对长公主甚是敬畏,连带着对徐景和也是畏惧三分。周老太师与徐相年轻时有过交往,相互欣赏,前年西北平叛,徐相操劳三月,不知疲倦,死在案上。老太师虽顾念与徐相的交情,可相府如今只剩下一母一女,多交往也难免惹人嫌话,如今自己的两个孙女来京,又赶上徐景和及笄,便催着自己的两个孙女挑了好多女孩的玩意,作为礼品,一并奉到相府。
课后老太师留了众人在府里吃饭,张子敬却不知跑到哪里去撒野,尔贤在里屋和大伯母一起招待着宁王妃,小孩子的席面上,谢昉、尔玉、李家兄妹大眼瞪小眼,场面好不尴尬。
因为先前母亲在众人面前训斥自己的缘故,李隽之一直气到现在,耷拉着脑袋,只夹自己面前的菜。
李娴身子好些了又回了学堂,同尔玉还是一样热络,积极地问东问西。
“二姐姐,你可知江南有那样好看的花!我爹写了信回来,明启还做了干花,托我爹夹在信里给我!”李娴放下筷子,绘声绘色地讲着。
旁边的李隽之“嘁”了一声,讽刺道:“谁都是你二姐姐,怎么,你姓周了?”
这话听得谢昉想笑,却又憋住了,翘着嘴角盯着自己的筷子。尔玉瞥见谢昉的嘴角,瞪了他一眼。李娴红了脸,气道:“我与周家二姐姐交好,自然可以喊二姐姐。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气这个又气那个,你看谢表叔同二姐姐都不愿理你!”
李隽之一听到自家妹妹把谢昉和周尔玉的名字放到一起,就十分不爽。不知怎的,他每次见到周尔玉都想气她一气,但当他发觉谢昉对周尔玉似乎有不一样的心思的时候,他便时常无端地暴躁。
但是...李隽之又想起,似乎被母亲抓到在城里乱逛的那天白天,他见到谢昉和一个女子在街边坐着,想到这儿,李隽之不由得笑了起来,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妹妹,道:“说到谢表叔,你可不知,谢表叔有了心上人,怕是过两年就要成亲了。”
“啊?”李娴吃了一惊,转头看向谢昉,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好歹我们也算是同窗,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那...是哪家的姑娘?是娃娃亲还是近几年订的?”
谢昉转头看向尔玉,正遇到李隽之望向尔玉的眼神。
“没有订亲,她...家里正在给她寻亲。”谢昉顿了顿,眼底满是笑意,“她虽貌不惊人,却知书达理,温婉谦逊,待到我家准备好了,就要迎她过门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尔玉又急又气又臊,自己貌不惊人?啊?知书达理、温婉谦逊尔玉却又万万不敢冒领,他后面那一段更是让尔玉红了耳朵。
这说的是自己么?
可是那日与谢昉茶摊闲坐的正是自己没错呀!
尔玉想了想,觉得还是谢昉信口胡诌出一个人的可能性最大。
可是想到这里,尔玉却又一点失落。
失落什么呢?是“迎她过门”这句话吗?
尔玉无奈地想,自己怎么配得上谢昉,他长得好又有才气,而自己...也确确实实貌不惊人。张将军于国家于社稷有大功,小张将军又深得圣上的喜爱,谢昉若是入朝...想必飞黄腾达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这样好的家世,这样好的人,应该有天上的仙女来给他做夫人,若是没有仙女,那也该由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来,反正怎么也不应当是自己。
与谢昉此生能相识、能成为一起游乐京都的“狐朋狗友”,已然知足。
李隽之见周尔玉没反应,试探地说道:“诶,你想什么呢?”
尔玉一副气恼的模样,摆了摆手,道:“鳜鱼不够鲜。”
“不知你和大姐姐准备了什么东西?”李娴拿着汤匙,颇为斯文地拨弄着碗里冒热气的鱼汤,“敬仪长公主的女儿及笄,我娘非要我们准备礼物,我哥说送些珠宝绸缎就好了,但是我想着他们府里宝贝也不少,送这些会不会显得太没诚意。”
“你还好意思说我?”李隽之瞪了自家妹妹一眼,道,“你还说要送点新奇的,找了些集市上卖的,人家堂堂郡主,长公主之女,你送这些寒碜东西是打相府的脸还是打我们宁王府的脸?”
“你又没什么好主意!”李娴转头看向谢昉,道,“谢表叔,张将军要送什么东西,您有什么风声没有?”
“呃...”谢昉听着有些头痛,先前张子敬偶然和自己提过,要送的是张将军在敌军大营缴获的一块罕见的玉雕,那玉雕还会随着周围温度的变化而变色,只不过....那是战场上杀回来的,送给女儿家做及笄的礼物,是不是有点...
谢昉如实说了,场面再一次陷入尴尬。
“这个...张将军和小张将军,也真的是...”李娴尴尬地笑着,想找点什么好词儿打个圆场,但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来形容,只得呵呵干笑着。
尔玉此刻脑海中却想的是小张将军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连声夸自己的父亲好心思,这对父子俩,真的是奇人。
“我大姐好像寻了一块好皮子,亲手缝了一件大氅,留着冬日里给郡主御寒用。这块皮子难得,是圣上恩赐的,只有宫里才好用,祖父也是特地去请了恩旨,才敢叫大姐缝了。”尔玉道。
“说起这御寒的衣裳,二姐姐,你到京都还没一年,待到明启从江南回来了,也快冬天了,我们一起去订一身冬衣怎么样。”李娴欢喜地拉着尔玉的手。
席上絮絮叨叨的,谢昉看着尔玉和李娴你一句我一句的,小姑娘家谈谈笑笑的,她也不那么拘束了。订完冬衣,就要到冬天了,过完了冬天,就是下一年了。
要下一年了。
谢昉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转眼间,树叶发黄了,纷纷地落到了地上。
郡主的及笄礼办得算是声势浩大,京都那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便是那政见甚是不合的袁公与齐公,也都堆着假笑坐到了一张席面上,由此可见徐相的余威和敬仪长公主的脸面。
尔玉这次起得倒早,只是坐在梳妆台前就哈欠连天的。边上服侍的嬷嬷见此,抿着嘴笑道:“二小姐这是秋乏。”
尔玉伸了个好大的懒腰,又揉了揉眼睛,看着镜子里精神颇为萎靡的自己,叹了口气:“哪是什么秋乏,只是日日应付着,着实累人,若是一年四季都如此,那边是一年四季都乏。”
嬷嬷是太师府里的老人,也颇得大姐尔贤信重,时常叫她来为尔玉的礼仪把关。
听得尔玉说这些,嬷嬷也甚是心疼这位二小姐——明明能在外头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谁料老太师非把她姐妹叫来这京都,还将她们扔进了这刻薄的高门圈子。
“今儿是郡主殿下的及笄礼,自然是郡主殿下占大风头,您要打扮得清丽些,举止也需更小心。”嬷嬷拿来了件浅蓝色的裙子,上面缀了一丛兰花,“二小姐再看看想戴什么?”
尔玉百无聊赖地在首饰盒里翻了翻,翻着翻着便认真了起来,好像有什么找不见了。
“嬷嬷,我戴什么都听您的。只是我记得我有一支海棠簪子,找不见了。”尔玉不停地翻着,翻得首饰盒里哗啦哗啦地响。
“那簪可贵重?”嬷嬷从盒子里拿出两支素雅却颇贵气的钗,道,“二小姐不如等回来再细细找,这耽误了时间可哪成。”
“倒也不贵重。”尔玉嘟囔着,耳边却回荡着谢表叔的声音——
“你戴这海棠簪子,甚好看,很配你。”
女眷们往往来得比男人们迟一些,她们往往成群结伴,动辄一大帮人浩浩荡荡横冲直撞地往一个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