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尔玉都在反复咀嚼着这样一幅画面——
尔玉拉着谢昉,一起在郊外跑啊跑,谢昉给她采了一束野花,带回了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屋子。他们会生活在一座靠山的小城里,做些生意,谢昉偶尔还会装得一本正经地去教书...
可是画面往往会在谢昉回头冲她笑时戛然而止。
自己真的能嫁给他么?
那太不负责任了吧。
祖父一生忠君,尔玉原本以为自己的作用只是稳固祖父的根基,和祖父的同僚家结亲应是最优解。然而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最怕这结亲对象是宫中。
不对。
尔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
若是同宫中结亲,何必需自己躺在这将军府装死?宫中结的不就是这周太师的名头?现下周太师唯一未出阁的孙女出了殡,自己没了身份,对宫中还有什么用处?
莫非....
尔玉突然想起茶摊上听到的话。
“圣女”、“天子嫁女,仙岛娶亲”......
嫁仙岛证天道本就是无稽之谈,圣上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虚名罢了,又何必自己女儿去遭受那样的痛苦?听闻仙岛于海上,缥缈不得见,也就是说,若不借岛中人的力,上了岛这辈子可能都下不来,圣上他肯将自己女儿一辈子囚禁在那里?
祖父...祖父一生忠君。
尔玉愣住。
她想起豆蔻年华在崇州的家里,母亲崔氏同她讲自家娘家一些龌龊传闻——
崔氏父亲有几个姨娘,其中一位姓白,长得不甚出众,可就是能生养。白姨娘家里遭了难,一族都要入大狱,连小儿都不放过。因着是在崔家做姨娘的,崔家又上下打点好了,才免了此劫,但是白姨娘和她的儿女们却是如何都逃不脱的。情急之下,崔父为了保护儿女,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他找了人牙子,花了大价钱抱回来几个孩子,充作白姨娘的儿女,随着白家一同下了大狱。不多久,便都问斩了。
事后崔父还心有余悸——若是真把自己的儿女送出去了,那现在可要心疼得归西了!
再看如今,尔玉垂眸,给自己套上个公主身份——反正除了皇族,谁都不认识公主,只要皇族统一认,那就没得解释。再用这个身份,随着马上要到京都的仙岛来人再回去,余生囚禁于海上当吉祥物....
尔玉不敢再想下去。
依旧是深夜。
打更的人在白日里繁华喧嚣的街道上孤单地走着,夜路走多了,胆子大了,路过了些猫儿狗儿的便也不至于让他一惊一乍的。
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阵风,打更人回头,身后空空荡荡。
“困死了。”
打更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向前走去。
皇宫——
寝宫里,小太监狸奴在榻下打着瞌睡,榻上正睡着当今的九五之尊。今日圣上服了安神药,睡得熟,狸奴便偷了懒。
突然,榻上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惊得狸奴一个踉跄,险些一个狗啃屎的姿势趴在地上。
“圣上,圣上?”狸奴爬到榻前,本以为圣上是睡魇着了,自己惊了来,却听榻上那人语气平缓,似乎是醒了很久似的,神智异常清明,道:“你出去吧。”
狸奴深知这位主子喜怒无常,听到了命令,便连滚带爬地出了寝宫。
宫里静悄悄的。
“你总是喜欢这样闯过来,怎么,非要朕看到你那通天的本事才肯罢休么?”圣上把榻上的帘子掀开,果不其然,一个玄衣少年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天太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细长的手指,正在把玩着桌上的琉璃玉盏。
“什么时候肯放了那些昆仑的人?”
借着月光,总算能看清来者的眉眼——剑眉入鬓,一双温柔而略带凛冽的眼,此刻他不怒自威,端坐起来倒生出了几分帝王气象。可是他的眼神却十足冰冷,如高山上积年不化的雪。来者不是谢昉,还能是谁。
圣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好像是在喘息似的,待到情绪稳定以后,才慢慢地把手放下,恢复那一如既往的模样——
“朕既答应了蓬莱,待到出嫁的祭天礼成之时,便能放他们走。”
闻言,谢昉只是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玉盏,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
圣上放松了姿势,靠在软枕上:“你猜,朕接下来会做什么?”
“你在等着和郑王的最后一战,”谢昉头也不抬,道,“若赢了,收复他的势力,平外患。若输了,一切都灰飞烟灭。”
圣上闻言也不恼,只是笑着,恍惚间有欣慰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浮现,不过霎时便消失。
“是皇家的子孙,这份聪慧,是天生的。那么你再猜一猜,若是朕赢了,会对蓬莱做什么?”
“给送去蓬莱的女子服发作很缓慢的药,至多半年,你若赢了,便借着探女之名,带着些颇有能耐的江湖门派围攻蓬莱。蓬莱交不出来人,用周围平民的性命来胁迫蓬莱带你们上岛,若是你不能上岛,蓬莱从此便有了害人性命的不作为,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你怎么算都是不亏的。”
“不错,不错。”圣上望着谢昉的目光又深沉了几分,“你明知朕要做什么,却为何袖手旁观?”
“因为你根本不可能赢。”谢昉这话说得干脆利落,没给圣上留一分余地。
圣上的脸上阴晴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咆哮出来似的,他攥着拳,将柔软的床榻按陷了一块:“朕又能怎么办....你是聪明的,若你愿意留下来,替朕分忧,此番风波过后,朕便退位,皇位给你来坐!反正...本来也该是你的,该是你家的。”
圣上的底气越来越不足,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用了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