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祸,兵乱,向来如此。
谢昉从前没经历过这些,对于兵乱只在书中有过了解,就算是一点点的可能,谢昉也不想让尔玉去尝试那份难过。反正消息已经传给周二爷了,他们自然是安全的。
临行前一天,谢昉带着尔玉骑马出游,陆元宝赖死赖活地要跟着,谢昉只得黑着脸默许了。
他们三人乘了两匹马,谢昉把尔玉圈在怀里,让她去控制缰绳,而自己正双手交叠在尔玉纤瘦的腰间,好不惬意。
暖风吹过,陆元宝的目光被缠绵在一起的蝴蝶吸引去了,当即照着蝴蝶飞舞的韵律,哼了一小段宛转悠扬的调子来。
“谢兄,如此良辰美景、美人在怀,你得写首词啊。”
谢昉本不愿理会,心道这陆元宝骗词的功夫可是没落下,转念一想,他所言也有理,此刻阳光正好,风亦煦煦,娇妻正在自己的怀里靠着,她发间的香气若隐若现,萦绕在人鼻尖,让他心情大好。
他突然觉得,这时候是该写些什么的。
“那就便宜你了,不过这首不许记下来卖出去。”
“为什么?”
“这是给我娘子写的。”
陆元宝:“...”
谢昉拔高了声音,吟唱起来,似是借了陈年的调子,那样绵长而细腻。
“客人间,困守万里云烟,落悲欢。”
“深夜行船,过五关。迷迷蒙蒙,桃源。风月缠绵。”
“恐将卿卿误,提心胆,为怎般,恼恨独独破白帆。”
“再行船,到浅滩,拜月敲灯盏。”
“偕老白头,平生心愿。”
......
不知道为什么,尔玉听身后的青年这般纵情地吟唱时,眼角收不住地溢出热泪。
“谢昉,”她靠着他,突然觉得无比踏实,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她身后都有这样一个人支撑着,带给她温暖、安宁,“等以后,我是说,等祆教事平,我们要去哪里?”
谢昉没想到尔玉会问这个,下意识道:“回蓬莱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尔玉这样一个爱闹腾的,曾经圈养在崇州也就罢了,如今也算是走过些地方,若下半辈子都待在蓬莱,那岂不是要憋死了。
他连忙改口道:“也不一定的,你若愿意,我们可以经常出去玩。不...我们可以定居在外面,我偶尔回去看看就好了。”
其实从认定了谢昉,知道了他的身份开始,尔玉就有想过未来的日子,以后不管到哪里,她都是愿意跟着谢昉的。也许是今天的风太柔软了,拂过她鬓角的发丝,勾得她脸颊痒痒的,她一下子想起了在京郊山村的那些日子,藤椅、夕阳、小农院...那是后来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
“住在蓬莱也好,住在别的地方也好,都好。”尔玉一边幻想着,一边喜滋滋道,“我没去过蓬莱,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不过,若是我们住在外面,定要置一处好看的宅院。”
“有没有小桥流水都不要紧,我要一把宽一点的藤椅,最好能像小时候玩的木马那样前后摇起来的,到时候我就可以把藤椅放在院子里,没事的时候坐在上面晃。”
谢昉听着自家娘子的美妙畅想,颇为期待道:“是不错的。”
“还要多种些花,一年四季都要有花,这样每天早上我推开窗子,都能特别开心!”
“都依你。”
“谢昉,”尔玉挪了下身子,额头正好贴在谢昉的下巴上,“你可要快一点回来,到时候见到我娘了,记得跟她说,我现在过得可开心了,叫她不要担心我。哦,还有,我大姐应当也同他们一起走了,我娘一直不是很喜欢大姐,你叫我娘对大姐好一点,都养了这么多年了,跟亲女儿又有什么差别?待到我们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便去看她。”
谢昉被她唠叨得想笑,他蹭了蹭小姑娘光滑的额头,道:“放心,这些我都记着的,你不说,我也不会忘。”
“切,你就吹牛吧,”尔玉撇撇嘴,“我若是不说大姐和娘的事,你知道?”
谢昉低声笑道:“是了是了,还是我家娘子又貌美又聪慧,以后还要仰仗着娘子多提点着为夫啊。”
被他又抱地紧了一些,尔玉不满地扭了扭身子。
这一刻的温存被定格。
往后的几年,尔玉过得艰难而痛苦。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一直在支撑着她。
每当她濒临绝望之时,她总能想起这一天的画面。
还有他低吟浅唱的词。
平生心愿,求天公,赐他二人偕老白头。
......
谢昉是第二天天没亮就离开了的,他先一步动身回益州交接事宜,刘铁匠等人是在晌午才出发。他连夜点了几个机巧,都是木头小人的样子,守在门口,灵气大概能保持六个月,六个月,怎么着他也能回来了,况且还有玄胡索他们在这里,此处只进过一次祆教的人,还被全歼了,所以谢昉也不是很担心尔玉的安全问题。
只要她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自己回来。
尔玉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她自己。陆元宝自然又跑出去逍遥快活了,毕竟这位爷有花不完的钱,更是从小到大就有坐吃山空的觉悟。归鹤这些天倒恢复了不少,只是腿有点瘸,一说到这儿,玄胡索的目光总是不自然,很久以后尔玉才知道——原来是玄老前辈的药猛了。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不过玄胡索倒是很认真地在补救,他每天都要带着归鹤在附近逛几圈,这样慢慢调理归鹤的腿,反正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习武之人底子好,调养一段时间照样能活蹦乱跳。
尔玉突然觉得眼前空荡荡的。
到底是怎么了,她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好像现在自己离开某人活不下去了似的,他才刚走,自己就克制不住地思念他...
不行,不能这样。
尔玉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拿起谢昉给他画的《神剑真经》,又开始研习起来。
这些日子她喝着玄胡索的药,倒觉得像喝水似的,什么身体里的暴戾之气,尔玉想,那也许是自己一时太冲动了,让玄胡索误认了?想是这样想的,但是她倒一天都不敢耽搁喝药,毕竟防患于未然嘛,她可不想真的变成一个大魔头。
不过,尔玉自嘲地笑了笑。大魔头都是有真本事的,再看看自己,这小身板,这三脚猫的功夫,这让人看了就想笑的“天资”,怎么变都变不成魔头啊。
正在尔玉颇为认真地看着《神剑真经》的时候,陆元宝回来的,与之同行的还有冯小妹冯秀棉。
看着陆元宝那张臭脸,活跟谁欠了他几箱金子似的,尔玉便知道,这二人路上肯定没少生气,不,冯秀棉是不会生气的,生气的只会是陆元宝。
“秀棉姑娘。”自从知道了冯小妹的名字以后,尔玉一直是这样称呼她的,如此听着倒比称呼“冯姑娘”更亲切些。冯秀棉自然也是受宠若惊的,她冲着尔玉羞涩地点了点头。
“嫂嫂,这位姑娘说是来找你的,与我同路回来的,你快去同她说话吧,我回屋了。”陆元宝气冲冲地踢开了脚边的木桶,水撒了一地,很快便渗进泥土里。
他虽不是个和善脾气的,但也算是个贵族公子哥,家里从小便注重教养礼仪,他也甚少同女子起争执,但是...显然今日是气急了。
冯秀棉低着头,杵在原地。尔玉迎上去,道:“你有事找我?”
“没事的,我...”
只不过是想跟着陆元宝走一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