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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恩怨散

一个女子趴在茶桌上,她的衣裳空荡荡的,显然是身体已经瘦弱异常,再无法撑起旧日的宽裳。过去水润光滑的黑发,如今也如枯草一般,披在两肩。听到开门的声音,她麻木地转过身来,恰好与这位未曾谋面的吴娘子四目相对。

屋子里能伤人的东西早就被檀奴撤了去,这时候徐景和的身子也虚弱得很,确保了吴娘子的安全,檀奴这才躬身退出门。

门被关上了,月光被隔绝在外。

沉默半晌,黑暗处才响起木头咯吱和衣料窸窣声,春巧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接过吴娘子手中的小灯笼,往前伸去。

只见徐景和强撑着坐了起来,她每进行一个动作,胸口便剧烈地起伏。

吴娘子盯着她,动也未动。

“你?”徐景和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的右臂倚在桌面上,支撑着身体,举手投足间似乎得见旧日的风流从容。那是积年富贵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习惯,刻在骨子里,这辈子无论是什么境况,总是如抹不掉的烙印似的,时时刻刻提醒着周边的人,她是不一样的。

吴娘子出身算是低微的,在闺中时,对于外面的一切都是两眼一抹黑的,出门见外客,竟也紧张地直吞口水、两股战战。进了宁王府以后,因为是世子妾室的缘故,更是困在后宅里。她偶然见过那些王公贵戚家里的儿女,个顶个的气度不凡,他们的骄傲,他们的矜贵,是她这辈子都一直在仰望的。

见吴娘子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答话,也不做什么,徐景和的脾气倒是没改,早早儿地失了耐心,摆摆手,道:“看够了,便快些滚。”

这句话才将吴娘子的思绪彻底拽回来,她突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下意识地将袖中的小药瓶握紧,开口道:“你...你找皇上要做什么?”

没想到这问题能如此直白,徐景和冷哼一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来管我,你也配?”

早就习惯了这些锐利的言语,更对这样冰冷的目光习以为常,吴娘子轻声道:“陛下不会来见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同我说便是,我只来这一次。”

那头的徐景和沉默了,春巧大着胆子把灯笼再往前一伸,却对上了徐景和灰白得吓人的脸,春巧吓得一哆嗦,灯笼掉在了地上。吴娘子将春巧护在身后,俯身捡起灯笼,倒没有再向前伸,去照明徐景和的位置,而是放在了一个极其礼貌的距离里。

“过去我娘收到过一幅画,据说是前朝莫大家的真迹,在厅前摆了数月。后来圣上送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给我娘,原来啊,真迹一直都是藏在皇宫里的,外头的都是仿品,是假的。收到了真迹,我娘便把那假的烧了——你猜,为什么?”徐景和自顾自地说着,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冷笑,“因为假的就是假的,上不得台面,把假的当真的,恶不恶心?反正我是觉着恶心透了,烧得好。”

她话里的意思直白地不能再直白,从一见到吴娘子的那一刻开始,徐景和就知道,这个出身低微的武将之女为何能成为后宫中唯一一人,不过是那一双眼睛,那一双肖似周家丫头的眼睛。

吴娘子也不恼,侧身对着她,道:“假的便是假的,挂在厅前数月,也算是不负这一生了,哪怕最后落个湮灭成灰的结局,它至少得到过别的画得不到的,也不算太差。”

徐景和右臂使了使力,将身体端直,伸出左手,枯瘦的指尖轻轻穿过她的碎发,别在耳边。风流的举止在此情此景下,也愈发骇人。

“甘愿?”徐景和注视着吴娘子,目光中竟生出一丝怜悯,“甘愿一辈子当别人的影子?”

漫长的夜,屋内三人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

是吴娘子先笑了出来,道:“甘愿。”

徐景和转过头去,没再看她,借着朦胧的月光,吴娘子看她的身影消瘦异常,脑海中两个声音交缠许久,一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陛下没有伤你的意思,你若愿意,改名换姓,便可以去外面过更自在的人生。”

先前李隽之便跟吴娘子提过这位世子妃的问题,她的母亲敬仪长公主在圣上病逝之前便入了土,先前徐景和被关在皇宫中的时候,敬仪长公主的身子便已经不行了,还是拼了命才将这个女儿护下来,没多久便咽了气。李隽之虽不喜这跋扈的母女二人,可到底是做了夫妻的,他也不愿彻底断了他人一家的后路。徐景和被放出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母亲是被李隽之气死的,便没少放消息给郑王,昔日郑王讨伐李隽之,列出的罪名便有“戕害发妻”这一项。

如今新朝初立,朝堂之下到底是有暗流涌动的,李隽之不能也不敢将徐景和放出去,她若在,她若开口,无论李隽之做过的、没做过的,便都结结实实落在了他头上,如何推脱都推脱不掉的。况且昔年徐相和长公主的势力在朝堂之中藏得颇深,若有心人加以利用,他的这个帝位便是坐不稳的。

其实她死了,对李隽之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李隽之始终没有对徐景和下杀手,这也是让吴娘子觉着,即便他经历了腥风血雨,经历了数不清的背叛与放逐,他的心里到底还是善良的、柔软的。可是徐景和的存在始终让他的眉蹙着,她不愿让他烦恼,所以她愿意去做那个坏人。

这也是吴娘子深夜来访的原因。

徐景和心里也明镜似的,她一直等着吴娘子将“死法”送到自己的面前,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她认为愚蠢可笑至极的、身份卑微的武将之女,居然问她,还要不要活下去。

她当然想活下去。

可是她更不愿意面对这一切——再无可能复得的尊荣、逝去的母亲,还有她年少时光里留下惊鸿一瞥的倜傥世子。

破碎的现状让她愈发抓狂,她做不到苟且偷生,更没办法从容赴死,只能缩在这泛着陈腐气味的屋子里,过完一天又一天。

“回不去了,不可能的,哈哈哈哈哈哈....”徐景和突然狂笑起来,她的表情极其狰狞,仿佛是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在这一刻,吴娘子再次握紧了袖中的药瓶——脑海中那个被打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杀了她,她死了,陛下就好过了。

吴娘子紧攥的拳头疯狂地颤抖着,泪光也在她的眼眶中盘旋——她的嘴唇紧紧抿住,甚至泛了白。片刻之后,她安静下来了,因为她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小药瓶还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袖中。

出门的时候,檀奴迎了上去,往屋里一瞥,见那个消瘦的人影仍旧背对着门坐在那里,迟疑地看了吴娘子一眼。

春巧提起灯笼,在前引路。檀奴心下了然,恭敬地向吴娘子叩了首。

夏夜里的风也是凉的,从原路返回,春巧看着面无表情的吴娘子,心有戚戚,终究还是熬不过强烈的好奇,她大着胆子问道:“娘子,为何不...”

她的话未说完,毕竟这样一个夜里,“杀”与“死”太过让人心悸。吴娘子停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宽大而舒展的芭蕉叶,道:“我不能害人。”

“可是...”

“若是我今日真的...有朝一日陛下念起与她往日的夫妻恩情,那我便是心肠毒如蛇蝎之人。担着这个罪名,我是无所谓的,可是我不愿因此让他疏远我。以后好生看管着便是了,再者说,平白害了一条性命,我...我狠不下心。”

春巧轻声应着,片刻的沉默以后,主仆二人再次踏上了回宫的路。

与此同时,在身后的茯苓阁里,随着门被关上的咯吱声,万事万物仿佛都恢复了原样。那片刻的鲜活,如同梦境似的,让徐景和游离在对过去的回忆里,如今梦醒了,陪伴她的只有月光。

耳边还回荡着那个武将之女临走前的话。

“好好活着。”

那一瞬间,所有的骄傲都被击碎。在母亲离世之后,再没有人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过话。不,准确地说,从她出生到现在,这样的善意,只有她的母亲给过她。

往后的许多年,徐景和都守在这处冷僻的小阁里,她再没寻过死,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活着。每逢年节,她总会跪在庭院里,如同往年那样,拜月祈祷。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求什么,是为了那记忆里的少年郎,还是为了那一声最后的善意。

徐景和寿尽在十二年后的上元节,死前她做了一个小灯笼,托守在附近的内侍送给后来做了皇后的吴娘子,祝她上元安康。

这也是她这一辈子,最后的真诚,算是回馈多年前的那句话。

从此恩怨两散,后会无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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