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能一眼望到尽头似的,这个庙没有一处完整的门,里头的像也都东倒西歪的,内里杂草丛生,好像好多年没来过人了。
“那哑男人靠谱么?”尔玉道,“我瞧着这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会不会你走错了?”
“不会,我记得很准的,而且...你看着这一路上还有其他庙么?”
正在二人东张西望之际,一声微小的机关滚动之声在暗处响起。施露耳朵尖,先尔玉一步听到,立马作出反应,拉住尔玉腾空跃起,躲过了五支如风一般的弩箭。
“你瞧这还没人?”慌乱中,施露掐诀,手心朝上,一团火凭空而生,她手掌往外一推,那团火便飞到那放弩箭的暗处,火燃在半空中,恰巧照亮了那一角。
无人,也无械。
尔玉见此,朗声道:“我等无意冒犯,只是实在有要紧之事,恳请前辈一见,必当明示信物。”
话音刚落,暗处蹿出来一道黑影,手里拿着一把弯刀,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愈发阴冷骇人。只见刀光一闪,一道疾风便迎面冲来,尔玉接上掌风,无形之剑使出一招凭虚,与刀气正面相对。施露反手掐诀,手中生出更为夺目的银丝,如同女人的浓密的长发一样,朝着那把刀缠了过去。
那刀反应极快,凌空利落一斩,便断了施露手中丝,更避开尔玉在凭虚之后正蓄力而出的一招御风。
没想到刀气如此强盛,一刀更是下了死手,施露被震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尔玉挡在她的前面,调起体内更强劲的一股气,气随掌起,尔玉再使御风,绝云气,负苍天,借万物之息凌空一剑,直击执刀之人的面门。眼瞧着那人躲闪不及了,尔玉突然往那人左侧的地面上发力,让这一招打在地上。
轰隆一声响。
片刻的沉寂后,黑暗中响起几声掌声。
施露再掐出一个小火团,照在半空中。此时那人没躲,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不那么白皙,却端生出一股文气,单眼皮上挑,说不尽的风流。
见眼前人年纪不大,尔玉也有点愣了神,她分明地感受到他使刀的狠戾,那中杀气,那断银丝的怒劲,竟出自这样一个少年?
果真人不可貌相。
尔玉还是恭敬地拱手,道:“前辈。”
这一声前辈叫得人眉头一跳,不过沈临倒也没顾得上那些,毕竟,刚才这女人出手使的那股气实在是吸引人。
怎么看都不是个练家子,却能灵活地运用体内的戾气,并将它和一些其他门派的功法融到一起,有趣,有趣。
“最后那一掌,你若不刻意打偏,我是躲不掉的。”沈临眉眼含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家常小事。
尔玉心道还有事要问你呢,这荒郊野岭就一个活人,打坏了她们还能问谁。虽是这样,她还是挤出笑,恭维道:“能把刀使得这般出神入化的,定不是一般人,想来也是您有意试探。再说了,我们同前辈也无冤无仇,前辈肯指教,我二人自然是...”
尔玉想了半天,她从前在家里惹了事也没少这样恭维长辈,不过他们大都听两句就摆摆手走了,哪能想到眼前这人,居然颇为受用地站在原地,就等着她把话说完。
“我二人自然是万分感激呀!”尔玉露出谄媚的笑脸。
得,您乐意听,那便说,只要您肯办事,那多少句也是说得的。
沈临的嘴角一直噙着一丝笑,目光晦暗不明,末了,才拱手躬身,道:“在下,无名。不知二位姑娘来此何事?”
见着沈临这般恭顺,尔玉的戒备也陡然松落了些,但到底对此人的路数有些惊骇,她也没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只是含糊道:“早闻胡大娘身负绝技,能通鬼神,我家有一哥哥,从海上回来便着了道,整日疯疯癫癫的,这不,我们两个人便来寻胡大娘给个法子,方才到了她的住处,一位憨厚大哥指引我们来这里找。”
沈临何尝不知尔玉在编瞎话,只是愈发觉得这个女子有趣,干脆一背手,一副跟你耗死的架势,道:“我为什么相信你们?”
说实话,尔玉方才着实被那刀中暗含的杀意骇到了,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敢交出那像极了猫眼睛的珠子,若是此人有恶意,拿了信物,便会给胡大娘带来莫名的祸端。尔玉也万分后悔,刚才脱口而出“信物”二字,眼下没什么东西交出去,尔玉索性从怀里掏出一支素银簪子,那簪子个头小,又不锋利,是尔玉在益州的时候买的,方便随手绾头发,如今也算是得了大用途了。她试探道:“这是那位大哥给的信物...等等,前辈,你也应当证明你的身份才是。”
沈临望着满脸戒备的小姑娘,不禁失笑,他一把抢过那支素银小簪,收在袖里,道:“我知这东西并非信物,能证明否?”
少年的力气有些蛮,尔玉茫然地望着他的后背,却是没反应过来,既知那并非信物,却又为何要抢?
沈临淡淡道:“猫眼珠子。”
他转身朝着她伸出手来,见她依旧警惕着,便又存了心戏弄她,道:“你也该给些谢礼的,毕竟这大晚上的,我在这里等你们,冷风吹得也很难受。再者说...”他一挑眉,道,“要是我存了恶意,你们俩也不够我打的。”
这话说得有些狂妄,但是站在后边的施露却知道,那人的实力真的是极其强劲。她练的那“歪门邪道”,其实是百年前一位被打成“江湖公敌”的某门派前掌门的功法,因为那功法所成条件极其不道德,需要占其他人的修为为己用,再寸寸折断自己的一条手臂,把状似琴弦的细丝塞进自己的掌中,最后让细丝见了血,这便是那人人喊打的“愁千丝”。愁千丝在戾气的滋养下会进步飞速,故而先前施露打了尔玉的主意,只是后来不了了之了。不过施露的愁千丝也算修炼得不错,尽管如此,方才还在那少年的刀气下落了下风。
尔玉看到的只有少年的狠、戾,可是施露却看出了他的毒辣与杀意。
“我同胡大娘也算是有交情的,为何从来没见过你?”施露紧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变化中瞧出些端倪,可是让她失望了,少年只是平静地望着自己,缓声道:“我也不知,胡大娘身边有你这号人。若是实在疑心,还多费口舌作甚?”
说着,他便拂袖要走,尔玉也是急昏了头,慌忙间拉住他的衣袖,道:“前辈且慢,是我们唐突了!”
沈临身子一僵。
自打记事起,他便从未与任何人亲近。他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此生的目标只有征讨和杀戮,人人畏惧、人人远离,而此刻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双手,好像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好奇怪,并没有汹涌的厌恶。
尔玉也察觉到行为的不妥,忙再次赔礼,待到沈临转过身时,便将猫眼珠子双手奉上:“请前辈告知胡大娘的去处。”
沈临怔怔地望着那被捧在如玉般白皙的手掌中的猫眼珠子,流光溢彩的,煞是好看。
嗯,好看,却不知到底是不是这珠子。
他的自我控制力极其可怕,那失神几乎是瞬间的,他收了珠子,指尖划过那玉似的掌心时,又觉得温暖柔软得异常。
他往后退了几步,让黑暗将自己包裹。
“范阳。”
......
人走以后的破庙又回到往日里的模样,空荡而荒芜。
沈临站在风口,凝视那人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收回目光。
指尖的暖意刻骨铭心,到现在还不肯散去,这份冲动让他莫名感到心烦。
他紧攥起拳头,屏息凝神。
过了好一会儿,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才被平息,他走到破庙的后面,拖出两具尸首。
那本是胡大娘安排在此处的人,沈临跟着尔玉和施露,听到她们同那哑男人的对话,这才猜到一二,便提前到了破庙,将等候在此处的人灭口。
胡大娘的的确确去过范阳,沈临抓住那两人后,他们受不住折磨,全都招了。毕竟胡大娘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热门的大人物,便对于下面的人没怎么挑选,功夫还不错的就行,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次先来的是沈临。
临阳一战,谢昉那不要命的打法,加上蓬莱和昆仑后来红了眼的复仇,让祆教损失惨重。不过那也无妨,都是些弃子罢了。
说起谢昉,沈临对这个敌人有一个极其全面的了解,他不信谢昉会那样鲁莽。可当他看见蓬莱人为复仇红了眼时,他又有些许动摇。
可是骨子里的狡猾,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直到他发现了连夜奔驰的小娘子,他才有猜测。
是不是谢昉给这个小娘子安排了什么事做,他对这小娘子又十足信任,不惜以己身来掩人耳目?
沈临的脸色暗了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