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星烂寄信,一连几天过去成月除了一封简短的信便再也没了消息,时间一晃过了一月。这天顾星烂在书房整理卷宗,总也静不下心,思考片刻命人取了信纸来,提笔却又不知道写什么,在写废几张纸之后当机立断决定前往太清。
往年顾星烂也去过两次太清宫,都是同父亲兄长一起,这是第一次自己来,只带了顾辞一人。顾辞因为脸受了伤,带着一块面具,抱着剑坐在马车外。他自小跟随顾星烂,是专门为顾星烂训练出的影子。
因为是以确定十月芥子楼清谈会的具体事宜的理由来太清,所以必须先得去拜访下掌门和各位长老,而当看到前来引路的人顾星烂有些惊讶,没想到会是白时寒。他们虽然总被拿来比较,彼此却并不熟络。
两人并肩,笑着说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白时寒忽然开口:“你认识宵晖师叔新收的那名弟子吗?”
似是早就预料到这一问,顾星烂丝毫不意外,淡定回答:“白兄说的是我妹妹吧,她叫成月。”
白时寒正色道:“我明白了。”片刻沉默后复又语气轻松地提议一起去膳堂吃些早点,就好像真的是随口一问。
说回成月,她的日子就有些难过了。宵晖几乎是时时监督着成月——背书背书背书……
成月觉得自己要疯了。
而宵晖的一天更是自律的近乎枯燥,六点准时起床,洒扫,沐浴,焚香然后静坐,白天看书写字,给门下弟子上课,晚上整理的笔记,擦洗茶杯,并且每一个杯子都十分仔细地用绒布擦干。
做完这些沐浴睡觉,日日如此。
成月在殿中背书,他就在内室看书,她坐的屁股都疼了,宵晖却脊背挺直动也不动。
而为了让宵晖对她改观,成月还不得不规规矩矩坐着,没有比这更度日如年的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这小半个月宵晖与她几乎是寝食同处,当然成月是睡在偏殿。
饶是如此,宵晖这人滴水不漏,任务进度也才可怜的12%。多的那4%还是她挖空心思从别人那里套来的,诸如宵晖惯用陶器,用笔只用白狼毫,兴趣爱好是擦杯子……诸如此类。
好不容易背完了书,成月本以为苦日子到了头,没成想刚行了拜师礼正式登记为宵晖弟子,高兴没两天又因为在他的课上分了个神被罚去藏书楼抄书。一个星期七天有五天是在抄书,书楼弟子都认识她了。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成月有些吃不消了。
这天成月像平常一样去膳堂用早,一边嚼着油条一边听彭芃八卦。忽然看见几个女弟子急匆匆往外走,这要是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转眼的功夫膳堂里空了一半。
两人都有些好奇,也跟着出去看看,还没走进就看到几个女修红着脸在低声说话,成月和彭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喊住那几个含羞带笑的姑娘,彭芃直来直去:“几位师姐留步,前面怎么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这一问,几个姑娘脸更红了,一个胆子稍大些地答道:“你们还不知道吗?无忧山庄的顾七公子来了,和白师兄一起正朝这儿来呢。”
成月忍不住问:“那你们都是出来看他俩的,那边几个师弟也是?”
她点点头,“那几个是水鉴师叔的弟子,十分仰慕顾公子。”
另一位圆脸的姑娘煞有其事的压低声音道:“但是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公子榜》听说过吧?每年三月更新,白师兄和顾公子常年霸占第一和第二,有时白师兄第一,有时顾公子第一。”
彭芃点点头:“有所耳闻。”
“但其实这是他们二人有意谦让,听说他们是多年好友,白师兄每次见了顾公子都会……额怎么说呢,就是既嫌弃又照顾……你们,懂吧?”
成月一脸黑人问号,表示不想懂,而彭芃是真没懂。
几个姑娘却来了劲,最先答话的那个一脸兴奋:“而且顾公子看向白师兄的眼神总是很温柔。”成月寻思,顾星烂看谁不是满眼柔情?
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姑娘插话:“还有人见到顾公子替白师兄整理衣服呢!”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向彭芃和成月灌输一些什么“顾白二三事”,成功拉了彭芃入教,成月几次打断都被忽视,只好在旁边干笑。
谁能想到两个全书总共见过六次面的人,会在书里被NPC凑成一对儿。
“在说我吗?”一个不合群的声音突然插入,一身白衣的顾星烂,在他身后是同样一身白衣的白时寒和蒙面的顾辞。
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羞红了脸,招呼都没打就轻盈地跑开了。彭芃一脸“我懂了”的表情看着同样穿白的两人,成月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拿手肘碰了碰彭芃,看着顾星烂讪笑起来:“正听她们说你来太清了,这不,刚好就见着了。”
“你倒好意思说,来太清月余也不曾联系兄长,只好我来看你了。”他眉眼弯弯,嘴角勾起一泓春水。
彭芃在一旁听着脸色渐渐不太好,她悄悄拉了成月在她耳边问道:“顾星烂是你兄长?”
“是啊……”,成月惊讶地看着她。
那几个妹子不认识她不知道也就算了,彭芃跟她天天呆在一起居然也不知道,刚刚嗑CP嗑得这么带劲原来是不知道正主的妹妹就在旁边。
彭芃拉住成月的手,正色道:“为了我们太清的颜面,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你哥我们刚刚的话。”
成月笑笑:“放心吧,不会说的。”
见她们二人这边说完悄悄话,顾星烂走过去笑着问成月:“吃过没有?”
倒真像个兄长的模样,成月看了看一旁不耐烦的白时寒,对顾星烂点点头:“吃过了,不过我还有些书没抄完,就先走了。”
说完跟彭芃就要走,顾星烂伸手拦住她:“我们兄妹这么久没见,刚见面又要走?”
话是这么说,可成月不想和白时寒一起吃饭,更何况一看到顾星烂她就想到那天晚上她厚着脸皮占他便宜,那晚过后她才想起来现场还有一个顾辞,只不过在暗处没现身。
她很想当面跟顾辞解释,她是用手指借位,没亲到的,只轻轻地咬了他的嘴角。可是总觉得这样反而做贼心虚,更何况确实上嘴了。
成月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回绝,彭芃以为她是碍于自己不好意思,大方的表示自己会去替她跟宵晖请假。成月看着彭芃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整个人都石化了,再找借口只怕显得太刻意,没办法只好留下。
本来顾星烂和白时寒的组合已经十分惹眼了,成月和他俩一桌享受着众人的目光,作为一个宅女,真的是浑身都不自在。
尽管心里明白不是在看她。
为了缓解这种不自在她只好一个劲的找站在一旁的面具大哥聊天,虽然面具大哥跟个杆子似的根本不搭话。结果就变成了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好在这种相处模式她熟悉——这可不就是她和宵晖的日常嘛。
然而顾星烂却看不下去,找了个理由把顾辞打发走,顾辞说了个“是”,成月这才第一次听到面具大哥的声音。成月问顾星烂:“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怎么我说话他就不理?”
顾星烂反将她一军:“说好来陪我,妹妹却只顾着和他说话,现在反怪起我来了。”
成月撇撇嘴:“你来太清总不能是专门来看我的吧?”她的意思其实是告诉顾星烂,她知道他是来找沈如欢的。
哪曾想顾星烂却顺坡下驴,温柔一笑道:“除了月牙儿还能来看谁?”成月自然不信,顾星烂是什么样的人她还能不清楚嘛,看着自来熟,实际上亲疏远近分得比谁都清,他们才认识几天啊。
江寻月不是女主,可没有女主光环。
但是表面上他们是兄妹,在外人面前肯定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成月当着白时寒的面亲亲热热的搂了他的胳膊,“那哥哥在太清多待几天好不好?”
这一下还成功恶心了旁边安静吃饭的白时寒。
顾星烂往她嘴里塞了个青团:“这又不是家里我说了可不算,为兄这次来是为十月清谈会做准备,等结束,我向山泽掌门说下看能不能多陪你几天。”
成月乖巧都点点头,山泽不答应更好,答应也没什么,正好给顾星烂和女主加加戏份。
一顿饭结束,膳堂里也没有多少人了,彭芃虽说帮她请假,但以宵晖的个性,落下的部分回头肯定还得让她补上,她可不想在别人休息的时候上宵晖的私人授课。
等到他们俩吃好,成月就急匆匆地往回赶。
她进去时宵晖正在讲解经书,宵晖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入座,她的桌子上已经放好了书册,一阵微风拂过书页,正好停留在宵晖讲解的那页。成月环顾四周,只看见彭芃在看她,便理所当然认为是彭芃施法帮她。
果不其然刚下课,成月就被宵晖喊住,结结实实又多听了一个多小时的课,整个课堂只剩他们俩,这敬业精神也是没谁了。
等到成月伸着懒腰合上书,顾星烂刚好也来了,成月看到他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她怕一会儿宵晖提起她没抄完的书。
顾星烂先是向宵晖道明来太清的目的,问了他好,说了几句恭维话,分寸极好,既风趣又不显得刻意,最后为宵晖收徒的事道谢。而宵晖依旧是清清淡淡,只微微颔首便起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成月:“昨日命你抄的书明日课上交上来。”
坐了一个小时坐得成月腰酸背痛,本想好好歇会,临末听到这句瞬间兴致灭了大半,这种被催着交什么东西的感觉实在太像编辑催稿了。
顾星烂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发笑,“月牙儿很怕抄书?”
成月摇摇头:“不是怕,是讨厌!恶心!”
顾星烂笑得更灿烂了,“好,月牙儿不怕,那现在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去,反正也抄不完,管他呢!”大有壮士断腕的气魄。
二人信步走到太清的榴花林,这里的榴花无论何时来永远是热烈炽灼,每一朵花都在开放得最盛大的时刻整朵落下,丝毫不留恋,不愿以破败的姿态示人,它选择一种纯粹激烈的方式活着。花朵落下,马上会生出新的花苞,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重生,生生不息象征着轮回。
一朵花正好落在成月发间,她浑然不觉,顾星烂笑着拉住她,取下那朵花放在她手心,“它在等你。”
“等我?”
“嗯。很多很多年前,就在为你路过它做准备。”
成月仔细端详那朵红色小花,顾星烂低头看着她,神色温柔。成月抬眼对上那双多情的眼,恍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她心如擂鼓却故作镇定地说:“你这话得亏是对我说,不然让别的姑娘听了肯定多想。”
顾星烂挑眉:“怎么个多想?”
“能怎么想,觉得你对人家有意思呗。我当然知道你单纯就是在说这花,但是你这么一笑就总让人容易想歪,你以后还是得少对人笑。”
“原来如此,”顾星烂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看来还是我说得不够明白。”
成月心下一滞,捏着那朵花的手也有些颤抖,赶紧打断他:“我明白,你就是这个意思嘛!”
顾星烂轻叹:“我还以为月牙儿那晚大着胆子气势汹汹上来亲……难不成要我喊声姐姐?”
他刻意把“姐姐”两个字说得极暧昧,成月脸上发烫,梗着脖子辩解道:“我没亲到,就是吓吓你……而且,兄妹之间亲亲抱抱很正常……”她越说越小声,这话太没有说服力她自己都觉得离谱。
“你都是这么吓人的?”
察觉到顾星烂语气变化,成月有些慌,这件事上她确实理亏,要不是脑子一热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看来顾星烂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反感,才会专门到太清来跟她发泄不满。成月低着头,老老实实跟他道歉:“对不起,我其实也后悔得很,所以才一直不敢联系你。”
顾星烂看着她,不知想些什么,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的头,“跟我保证,对其他人不这样。”
“我保证。”成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顾星烂轻笑弯腰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成月捂着额头,困惑、不可思议、震惊,几种情绪在她脸上变换。顾星烂却面不改色,反问她:“不是说兄妹之间亲亲抱抱很正常?”成月吞了口吐沫,不知该作何反应,顾星烂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故意道:“还想要?”成月眨眨眼,嘴唇微动,还没说话顾星烂又握着成月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
现实中的成月是独生女,她不知道兄妹之间是不是真的会亲亲抱抱,但从小说和电视剧来看,她想,或许很正常?她抽回手,在心里快速默念了几遍《清心诀》才冷静下来。
她想装作毫不在意,可越是不在意就反而越是在意。而顾星烂情绪转换却是真的不在意,他就那样牵着成月往前走,语气平淡:“这次来太清不仅为清谈会,还为上次你问我关于你师父的事。”
成月喜出望外:“查出来别的东西了?”
顾星烂点头,“是他来太清之前的事。你一定想不到,宵晖初来人界便屠了一座城,男女老少甚至鸡犬一个不留,而本该引起轩然大波的这件事在当时却被人刻意抹去,事后只当是魔族来犯。然而,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那几年一直有死者的亲属在仙门间四处奔走,但是没有哪门哪派愿意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