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晖不敢。”衡王将剥好的核桃肉塞进嘴里,言语幽微:“你别看他平时虎得很,其实心里明镜儿似的。”
“衡王怎么知道他不会对戚家女做什么?”孙黎不解,“以顾三那暴躁性子,保不齐搞出点动静。”
衡王说:“且看他婉拒了本王引荐杂耍艺人的事,本王就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顾家三子,顾行知年纪最小,顾重山让他回京,显然不只是让他回来养尊处优。之前我还纳闷儿,他怎么不让顾巍顾修回来,现在想想,想是蕃南王最是了解他的三个儿子,放顾行知回京,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往后蔺都城热闹得很。”衡王见花奴提着花走了过来,笑逐颜开道:“咱们看戏就是。”
………………
顾行知刚一回府,左靖就看出他心情不大好。他借上药之名与他搭话,可顾行知闷在房里半天也没动静。
左靖去敲门,顾行知过了许久才开。他瞟了一瞟,见顾行知手上血津津的,就知他这又是气不过,拿拳头砸墙了。
“我出门见着戚二了。”顾行知坐在床边,气鼓鼓道:“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她居然为了一套屋宅,勾、引徐祥。”顾行知厌绝道:“徐祥是什么人?那是出了名的登徒子,她居然跟徐祥混在一起,真是自甘下贱!”
“将军莫要动怒,戚家女这行事作风,咱们又不是没见识过,无须大惊小怪。”左靖好言相劝,替他上着药。
顾行知趴在床边,噙了口茶,说:“我是觉着,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轻浮的女人,她这是把她那皮相当剑使了吗?她可是戚家小姐啊,是堂堂正正的蔺都七贵,她这样贩弄色相,和外头那些娼妓有何区别?”
“属下倒觉得,这也是在情理之中。”左靖蹙了蹙眉,停下手头动作,慢声细语道:“春水江大败,戚家一夜惊变,父兄身亡不说,还独留她一人去应对朝廷问责。她受了将军一刀,又被将军反复羞辱,怕是早已心如死灰。”
“我看她不像是人,更像是个活死人。她早没了人的感情,连带着那些尊严、脸面一应抹去。若不是真的心碎到了极致,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扎进尘埃?”
顾行知神色逐渐暗淡。
“其实将军如果不想戚女卖身,也可以自己帮她。”
“帮她,我为何要帮她?”顾行知心口一震,恨恨道:“我只想她跌得再彻底一点。”
……………………
离了顾行知,戚如珪并没有打道回风府。而是悄默声儿地钻进了一家酒楼,径直进了二楼厢房。
她等了两三柱香的功夫,才等来那个她要等的人。只见他面色雪白不染一丝风尘,通身藏青广袖宽袍,腰间配着深鸦色星盘,气质纯澈,不似凡俗。
戚如珪漾起一笑,对那人行礼道:“终于等到你了,公孙先生。”
公孙惑摘下星盘,放到桌上,淡淡道:“太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只盼他泉下有知,保佑你我往后都能平安顺遂。”
“先生已经知道了?”戚如珪一惶,“先生怎会知道,太公……太公已死……”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星盘上,上面的星芒图样,与太公当初画在地上的图样如出一辙。
“我当然会知道。”公孙惑抚摸着那星盘,满心惆怅:“毕竟是他自己写信故意暴露行踪给大内的。”
“故意?!”
戚如珪背后一凉:“他为何要故意暴露自己?”
“还能为何,当然是为着你。”
公孙惑望向窗外,摇头道:“他早在风家公子找到你们之前,就飞鸽传书给了我,让我借天象之名,将你们的位置递给了太后。他料定太后不会放过自己,果不其然,太后不久就派了风念柏手持密函去了燕北,这才有了让你亲手处死太公的后续。其实从一开始,这就是太公自己做的一场局,只有这样,他才能为你换取踏入蔺都的机会。”
“所以他这是在以命换命……”戚如珪眼眶一涩,想到太公曾摸着她的头说“一切都会好的”,原来……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算准了一切,原来……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下场!
师父,你当真糊涂!
戚如珪泪如泉涌,连声音都带着细颤儿。
她没想到太公会替自己铺这样一条路,更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连性命都愿意舍弃……
戚如珪越想越觉得愧怍,胸口像被插了一刀似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在慢慢吞噬她。她强撑着坐在了窗边,眼泪滴滴嗒嗒,打湿了半边纱帘。
“不过好在你顺利进了蔺都,太公也不算枉死。”公孙惑拨弄着星盘上的凤头机关,脸上没半点伤心,“他一生效力楚王,与当今太后积下了不少旧恨。太公应该告诉了你关于册立新君的事,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戚如珪擦着眼泪:“他只说不急。”
“是不急。”公孙惑点了点头,递过一块帕子,“这件事往后再论,如今还没到最好的时机。”
“你信占卜吗?”
公孙惑拉过她的手,垂眸看了眼她的掌心纹路。
戚如珪还沉浸在太公辞世的悲恸中,无心理会公孙惑的问。
公孙惑说:“我替你卜一卦如何?”
没等戚如珪回答,他便自行拨弄起星盘。
“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戚如珪将八字说给了他。
“你命中似有一劫。”公孙惑盯着星盘上的奇异符文,喃喃道:“箕星好风,毕星好雨,月之从星,则以风雨[1]。你双星兼具,命劫已定,此生怕是都难以开脱。”
戚如珪被公孙惑的话渐渐吸引过去。
她说:“我本就是贱命一条,还有什么劫数,尽管来就是,大不了横竖一死,左右还能怎样?”
“死?”公孙惑轻笑,“死是最容易的事。”
“你近日可有冲撞了什么人?”他问。
“没有。”戚如珪低下头,“回京之后一直待在风府,不曾与谁拉扯过。怎么,命劫跟这有关?”
“你的这个劫,怕是个人,还是个男人。”公孙惑看着戚如珪的眼睛,有板有眼道:“他命宫主星贪狼,富有生杀之气。六岁时应该遭遇过重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你认识这样的人吗?”
“不认识。”戚如珪想了一想,摇头道:“六岁……他现在多少岁了……”
“十六。”公孙惑收起星盘,打住了剩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