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前面镇子上的一处客栈里,他终于是见到了蒋氏一家人。
一位老夫人,约莫五十岁出头,虽说不上雍容华贵什么的,但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知是有些钱的人家一辈子养出来的。
她乃是清河知县蒋端的母亲。
另有蒋端的夫人,看去三十出头,姿貌端毅,又带着些文气娟秀,举止落落大方,似乎也是读书人家教出来的女儿。
另有一儿一女,儿子似乎大些,应该有**岁了,女儿小一些,约莫六七岁,依傍在两人身旁,讷讷无言,一副被惊吓过度的样子。
其实,即便是到了镇子上,两个妇人已经休息了一阵子,然后才出来拜谢恩公,但神情气色,仍是带着明显的不自然。
可想而知,刚才的遭遇,实在是让她们惊极怕极。
也因此,两人带着两个孩子郑重向郑强道谢时,态度极其诚恳,言必称恩公如何如何,甚至还让两个孩子跪下向郑强道谢,好歹被郑强拉住了两次才罢。
她们事先已经知道了武植的名讳,也知道他是清河县人,正是蒋端治下的子民,此番道谢之后,不免又添几分亲近。一阵攀谈之下,见武植这人虽然衣着寒酸,但人物却并不粗鄙,言谈举止,皆有章法,感觉上不像是什么武夫,反倒像是很读过几年书的,知书达理,由此对他越发喜欢。
待问及家世,听说他早年父母双亡,从十四岁起便在街上走卖炊饼、含养幼弟,只在夜半时分起床习武,黎明时分悄悄读书,因此习练得文武双全,不由得对他更加怜惜喜爱。
那蒋端的母亲,蒋郑氏夫人,甚至公然对蒋端的夫人蒋方氏,和陪着见客的管家周辙二人道:“民间有此遗贤,可知公达任事不勤!山林有此匪寇,亦可知他治抚不力!徒称父母,枉做县官!”
郑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必“公达”是知县蒋端的字。
老夫人这话说得极重,一时间,她的儿媳妇蒋方氏赶紧站了起来,郑强虽是客人,却也赶紧站了起来,使劲地猛夸了蒋知县几句。
到最后,蒋郑氏老夫人一再叮嘱,要郑强千万莫走,等他儿子来了,自有分说。郑强虽装作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直到傍晚时分,临清州治下临清县的官差,和一队乡兵,以及清河县由知县蒋端亲自带队出动的大队人马,几乎不差前后的赶到了这里。
巧了,这镇子仍是属于清河县治下,但下午时分双方激战的地方,却已经是属于临清县的治下。
具体他们双方怎么协商、怎么现场勘查、又是怎么讯问的,郑强都完全没有见到,只是到了日落前后,蒋郑氏夫人一再派人殷切相请,郑强这才过去,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后他告辞离开,回到安排给自己的客房里,又等了一段时间,这才终于再次见到了周辙这位蒋府的管家。
他过来,却是邀请郑强再次过去的。
这一次,是蒋端已经料理完了公事,要叙私谊了。
郑强进去时,就见那房间里,蒋郑氏老夫人正中坐,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穿一身官服的长须中年人侧方陪坐,蒋方氏并她的两个孩子,都在一边站着。
他进了屋子,先向蒋郑氏老夫人唱个肥诺、见了礼,然后便听老夫人道:“这便是我们那恩公武植了,乃是你治下的百姓,以走卖炊饼为业,见在荒芜,下午你未至时,我曾与他一番攀谈,知他端的是文武双全。”
又对郑强道:“恩公,这便是老身那儿子,你们清河县的知县,名蒋端,字公达。”
郑强闻言抬头看过去,却见那蒋端早已站起身来,此时甚至不等自己开口说话,他便已经叉手一礼,郑强赶紧还礼时,他已经语带感激地道:“匪寇劫掠,孤弱难支,若非恩公相救,岂有我母子的团圆?今官衣在身,非圣难拜,且请恩公高坐,受蒋端一揖,以表在下的感念之情!”
实话说,郑强没有应付这个场面的经验,但好歹做过几年编剧,此时又得了武植的全部记忆,当然,更关键的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已经在心里默默地排练这个场景了,所以此时应对起来,虽貌似慌乱,其实倒也从容。
于是他闻言当即便道:“这如何使得!该是俺武植拜见老父母才是!”
这个年代,对于上头来说,知县是亲民官,州府才叫牧民官,而对于下头来说,知县又是父母官,所以民间习惯,一般见了知县,都要叫“老父母”。
反倒是管自己的亲爸爸,要叫“阿耶”。
这个时候,彼此推让一阵,眼见郑强说什么都不肯“上坐”,蒋端终是没有再让,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兜头做了一揖。
然后双方礼让着坐下,闲聊几句,蒋端就又认真地把下午时那蒋郑氏老夫人已经问过的问题,又仔细地问了一遍,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想了想,道:“下午之事,本官已查问详细,此番攀谈,更增近查,已知恩公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文理畅达,岂可埋没草野?却好本县有乡兵二百人,乏人统带,恩公若是不弃,可否暂充本县步兵都头?”
郑强愣了一下,赶紧站起身来。
这是要……让我做官?
啊,不对,说做官是肯定不对,因为这年代,一个县里只有三个人够资格被称作“官”,即知县、县丞、主簿。
而其他的人,只能算作“吏”。
好吧,就叫公务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