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你可愿意?”
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黑山白水,万物分明。黑山白水之间仿佛落下一场迷蒙细雨。
就问谁能挡得住。
弗四娘无力地腹诽,这算人帅自有天帮?
就在她晕晕乎乎时,在郭丹岩背后,她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人。
……
撞见这一幕纯属意外。
横公渔儿这两天时常在陈府转悠,想象当年言静航和小玄邃生活的场景。
她有点遗憾地想,也不知道娘当初怎么会收养黑小子,早知道他面具下藏着这么一副盛世美颜……
给她订个娃娃亲多好!
省得他老对自己不冷不热的,稍微多说两句就板面孔,像欠了他巨债似的。
正想着,前方传来隐约的人声。
横公渔儿来了兴趣儿。
夜半深宅,莫非是鬼?
她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只见前方有小片花圃,花圃旁摆了套石桌凳,一灯如豆,映出两个人影。
横公渔儿如在梦中,恍恍惚惚地瞧着自己的意中人握了旁人的手,低声调笑她“夜来春睡无轻重……”
她从未在玄邃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不对,四年前曾经有过,玄邃曾用这种予取予求、春水般温柔、却不自知的神色看过那个讨厌的丫头,弗蓝。
弗蓝死后,玄邃的眼瞳任何时候望进去,都是寒冬。
为什么?!
为什么弗蓝死了,还是轮不到她?他怎能又有了别人?!
横公渔儿身上忽冷忽热,竟连心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就让她赶紧醒来吧!
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身。
暑摇比翼扇,寒坐并肩毡。
食同并根穗,饮共连理杯。
但愿长无别,死为同棺灰。
——你愿意吗?
熟悉的声音残忍地粉碎了横公渔儿的侥幸。
这个负心的黑小子!
她忍不住冲出来。
迎着二人惊讶的目光,横公渔儿抬手指向“郭丹岩”,声音颤抖地质问:“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郭丹岩对在陈府撞上横公渔儿有些无奈。他不悦地蹙眉,毫不掩饰“你坏了我的好事”的意思。
横公渔儿气得直发抖。
“你这吃了碗里还想吃锅里的混蛋!你薄情寡义,到处留情,始乱终弃……”她嘴里源源不断地蹦出四字贬义成语。
一个比一个难听。
郭丹岩不想跟她纠缠,打断道:“不许撒泼,说事儿。”
横公渔儿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娇蛮地道:“反正你不能喜欢别人!”
什么三娘四娘,让她见鬼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郭丹岩也不能再装傻。他简单粗暴拒绝道:“抱歉,我对你既没有男女之情,更不曾有撩拨之举,若有误会,定是你想多了。”
“你……”
横公渔儿眼圈倏地红了。
她攥着自己的衣角,像被欺负狠了一样,一边哭,一边倒着气,破罐破摔地嚷嚷道:“那你干嘛看我大腿?干嘛舍命救我?我不管!!你断了我的善思剑,我发过誓,要么杀了你,要么就嫁给你!”
“……”
郭丹岩十分头大地捂住眼睛:“看腿是你男扮女装在先,救你不过江湖道义,断剑是你出手狠辣想给你个教训,至于你发那誓……以后少看乱七八糟的狗血话本,都是扯淡!”
横公渔儿被骂得忘了哭,愣愣地道:“这是你跟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这姑娘随爹,不愧是横公大人亲生的。
郭丹岩并不打算给她们介绍,对横公渔儿道:“闹够了,还不走?”
横公渔儿不情不愿地转身,管住嘴,迈开腿。走了两步,她越想越不甘心,突然扭头往郭丹岩这边猛冲过来——
郭丹岩以为她要动手,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
谁知道?
横公渔儿揪住他的衣襟,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啵!!”
“???”
郭丹岩惊得连摸脸都忘了,眼睁睁看着横公渔儿溜之大吉。黑暗中传来一声喊——
“我们亲过啦!”
最后还不忘插一刀。
……
虽然郭丹岩面不改色,处理小插曲极为冷静,实际上,他从头到尾没敢回头看。
表白还没听到答案。
先被横公渔儿大闹了一场。
救救孩子吧。
他懊恼地摸摸鼻子,想回头挽救:“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
“别动。”
郭丹岩刚要转头,脖颈上忽然像被虫子叮了一口,微微痛痒传来。
一根发丝般难以察觉的、锋利的金线不知什么时候横贯在他颈部动脉旁。
割出一丝红线般的血痕。
他如果用力一扭头,搞不好会自己割断脖子,像杀鸡。
“你听我解释……”
“不敢。”
弗四娘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很冷静,没有一丝破绽。
“承蒙错爱,可惜我对世子毫无感觉,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今晚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世子也赶紧忘了吧。”
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郭丹岩不死心地求锤:“你喜欢太子?”
“对。”
求锤得锤。
少年背对伊人沉默片刻,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多谢你肯陪我过生辰,我送你回去。”
无人应答。
金线的威胁已不见了。
只有吃剩下的西瓜皮停在桌上,绿油油的。证明这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难堪的梦。
……
“这可怎生是好?刚才又吐了一床,到底怎么了?”
“赶上宫里出了这么大事儿,担惊受怕的,小姐肯定累坏了。”
裹绿将浸过冷水的帕子搭在弗四娘额头上,一边低声絮絮跟蓄朱交谈。
拂晓时分,弗四娘一回到平安无事园就病倒了。她阻止了婢女请大夫,也不准人通知堂老板。
她知道,这是心病。
她怎会认不出那张脸?尽管眉眼长开脸形变尖,成熟了许多,但确是横公渔儿无疑!
至于另一位,“看过横公渔儿光腿、断过善思剑、差点儿为救横公渔儿而死”,这个人……
还用怀疑吗?!
弗四娘心中冷笑,真是常年打雁,终究被雁啄了眼。这个假世子“郭丹岩”,正是四年前被追捕的“相王案余孽”——
玄邃!!
她从未怀疑过玄邃易容,是因为多年在王府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一直是这张平平无奇的黑炭脸。
可,若他压根不是什么“马夫之子”,另有要紧的身份,从小就以假面目示人……
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
弗四娘胸口一阵翻腾,猛地翻身坐起,剧烈干呕起来。实在吐不出什么,最后竟呕出一口绿色的胆汁,眼泪虚汗淋漓俱下。
时隔千把个日夜。
她终于等到了她的仇人。
——第四卷『翡翠响尾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