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三候,水泽腹坚。”
祺之眼皮一跳,胡乱扫一眼侍从们那边一片不顾形象的奋笔壮姿,盲猜这句已经被记录完毕,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强行,一把将他从险些写成纪传体的破车上拽下来——
“少睡始知茶效力,大寒需遣酒争豪。”
“……”
他轻喘一口气,贲张的情绪还没缓得过来,然而此刻,类似于市井欢快的音律突然到来,惊艳了座客听觉,却叫他一时间委实难以接受,更何况画卷上琳琅满目,几乎想要晃瞎他的眼。好在另一边,子襄及时收到了他求助的眼神,笑着点头,一刹那,容色明晃晃地更加灼人,他起头道——
“焦糖杏仁糯米船,珠浮核舟猜未盐,鞍马惹仗骄。”
祺之畅然,将最后一点点藏拙的打算抛之脑后……
类似编钟的金石之声一记接一记,一击缓接一击高低起伏,极力在模拟出最高规格的礼制,虽然不及其十分之一,偏偏正中在座者的心坎,就连泛起的汗毛都在叫嚣着亢奋。
轰然间,整座格局倏然放大——
-大日高悬蒸昆仑,大雪反将金乌淹。
-大月杳杳晒东海,大潮拍岸如青焰。
-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长,携金诚抗手称臣。
-天人协赞,景况骈臻,鼎京盛世,今已告成!
如黄钟、如大吕,高妙庄严,宏远辽阔,足以盖过世间万千靡靡之音,任何沧桑也都变作了可笑的无病呻吟。
众人的一口气提在那里,就这么以不轻不重的分量吊着。文末的意境宏远是好,却难免有过于缥缈的弱点,只因为太过广大,往往容易让听者滋生出一种难以把握,清醒后又觉虚无的遗憾感……
“离仙尘执手芳华,但闻君声,潇潇而笑。”
侍从在弦音乍停的瞬间撂笔,礼宾抬手高唱:“收——”
!
寂静过后,赢得满堂应和!!
在方才实际上的倒数第二句,自己欲以“告成”一句收尾时,祺之已经朝露台迈进了几步,挺直脊背,站在众人目光的焦点处,尽管有在座的唏嘘与叹惋朝他侵袭而来,他仍能稳住心迹,面不改色。
只是,这一次,轮到他露出满脸的怔松。
眼前开阔明朗的水天风光在身后的意气风发的对比下黯淡了下去,他拙劣地掩饰着眼底的错愕。
回头。
他选择了回头。
一个在此情境之下,既理所当然,也合情合理的回头。
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彼时的执拗与难堪,因为那人末尾如此不痛不痒的一句话,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