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区区柴襄,原来,并没有那般能耐与我并齐,终是我孙漕高看了他……”
柴襄话音陡转——“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不曾!”几乎是同一刻,孙漕失声否认。
他不明白,这个人是为什么,又凭什么胆敢这样煞有其事又把握十足地还原他的语调、他的心理、他的所思所想!
哪怕定力再高的僧侣,一朝被赤臝臝地揭穿也会羞愤难当,他也不能免俗,所有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矫情在一瞬间被人看透,让他再也撑不起自己这桩台面。
这个人这般揣测他的心理,替他解说,他都姑且敢认。只是听罢最后那几句,孙漕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就吼了出来。
可是……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紧接着,抬头,平视上这人清澈又难掩失落的眼神。
如此一来,似乎正是佐证着,自己的酸涩酸楚,他应是明白的。不但明白,而且深知他这些日子以来自我压抑的轨迹。
先前那句“你不会懂的”,像一个堂而皇之的笑柄,此刻抽得他的脸生疼。遮挡在案底的指节微颤,似有暖意漫过了四肢百骸。
孙漕腾开地方,柴襄坐在了书案对面。
见孙漕抿唇沉吟,明显有反思受教的自觉,
柴襄眸色稍缓,料他只是一时冲动才背弃信义。
“你若嫌我在布施恩情,便不妨直说,我并非是那种听不得批驳的清高之人。”他的脸上恍惚滑过几分颓唐,“孙大兄,我只期望你知道,敞亮话,我柴襄听得起。”
“至于关内侯,不敬地说一句吧,他年事已高,心性难免多虑了起来,而你被他刁难,根源在我,你们的渊源说起来,我也算难辞其咎。”
“不过你不必担心,等我成亲了,一切都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到时候啊,咱柴孙两家可就是世交!”
只见一直相对静默的孙漕忽然眉骨耸起,前额上已经布起黑线,意有所指道,“他私德败坏,又能养出什么好门风。”
柴襄一怔,听这语气,这才搞清楚他郁闷的症结所在。
深知他与李淙互不相容,柴襄苦笑两声,见人貌似不买账,才渐渐正色,叹息一声,“孙大兄,我们二人事,二人毕。也不必这么说吧,你这样,又让我何堪啊。”
一个是祖父认的准岳家,一个是亦师亦友的知己,他这么说,又把他置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笑眸若朗星,“门风什么的你是多虑了,李家姑娘……还是很好的,若平白受了你的迁怒那可就冤了啊。”
像是把话谈到了死局,柴襄见天色也不早了,自己也疲惫,便劝他早些歇息。
“我知道你眼下难处。但扪心,还是要留有一道底线才好。”他收拾起地上的碎纸,临走前郑重地朝他点头道,“这次,你没得选。”
最近几日正赶上浴佛节,门第多施粥茹素,柴襄也清瘦了些许,但毕竟身量在那儿,根骨板正,再是单薄,也不至于弱不禁风。
斗方室内,孙漕温柔地,将那道疲惫的身形尽收眼底。
他还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腰如约素的人,倔强起来竟然也能这么决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