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章老却不是。
孩童昂起下巴望着赏景也能走神的爷爷,偷偷狡黠一笑。爷爷常夸他聪明,他当然知道,他这个亲祖父,虽然总是一副爱看别人掐架倒霉的乐呵呵的自在神态,但是呀,他可半点也不糊涂哩。
虽然已经致仕两年,但铁了心含饴弄孙,推脱一切提携走访的当朝前任右相之尊章炳元,对远在盛京城的政事形势依旧洞若观火。
“啊呀——爷爷、爷爷!”
章老眉心一跳,沉稳持重的脸容上也跟着划出一道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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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天地,玉漏莫相催。
负责夜里更直的巡吏不禁夜,一方州府间,数阊门夜市最为繁盛。
收留了孙漕五六日的恩者无意中对他的几句提点,叫他整整在客房僵坐了两日滴米未进。
迫于京都形态,时下文客秉笔畏缩,他冲破委婉之风旁征博引、针砭时弊,拜别恩者后,立即以一篇笔锋纯熟的《枕惊鸿》吸引了公案前眼明心亮者的注目,同时,也成了他如今得以过府拜教的敲门砖。
毕竟是政史,为了避开明面上过议的闲话,他得先投牒自举,而此番出门,又一次地,接受了长者对他在几日内见解进益的咄咄考究。
他出门时,夜市繁盛,尚可提灯照彻不夜天。
再度离开的时候,楼城上十步一岗的岗哨,已经按例一迭迭敲响了象征宵禁的钲鼔。
他钝钝回过头。
那鼓声由远及近叠在一起,就这样模糊了音色,和着金石编钟一记接一记,衔接了某个遥远的仓皇的回眸。
“乌骓马,千金裘,招徕入梦堪行酒。”
“枕戈不觉黄沙烫。”
鼓震声起,笙箫协奏,仕女低垂着臻首款步走出。对赋中构造出星火漫天、夜如破昼,他们在滨水以东,眼见草莽将士们戎马倥偬。
琵琶滑奏,竖琴振弓,繁复的乐章叩击麻木的神经。
饶是他今日束起玉冠,论起正事来显得更容光焕发,但到底,躲不过常年浸润世故的长者的细致推敲。
适才,府中主人在书房里与他策论交谈时,看出他心中存有症结,虽心知人艰不拆,却又不忍心看他刻意为难自己,事罢还是清嘱道——
“你年岁还长,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年轻人,切勿毁身自误。”
夜风吹起他松劲的衣袍。他微微颔首提起手中灯笼,抽出风屏,任风把烛火一瞬间扑熄。
耳中金石乐章之音,戛然终止。
一股踏实的落地感让他倍感安心。
也是成功扯了个了断。
夜深易冷,他走得更快了。
但更兴许是他不愿意承认,百千家似围棋局一般散落在城街坊道内,而万家灯火,独独没有一盏灯留存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