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车在秋云对面坐稳,哼哼道:“lao娘不要命,你倒是别停下啊,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反正我活不长,你也别活了。”
张老汉听她说的不像样子,欲骂人,想起前几天的巴掌,忍下来,没回嘴,只闷头驾车。
张老太得了胜仗,偃旗息鼓,拿牛眼睛瞪秋云,好像能把她瞪下车似的,秋云不与她计较,闭目歇神。
车行了大概一个时辰,便走上官道,继续行半个时辰左右,到了周家所在的长乐镇,长乐镇背山靠水,水源充沛,气候温暖,宜于养殖蚕桑,纺织业发达,是远近闻名的大镇。
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行驶,所见家家户户门前架起青色竹竿晾晒满整块洁净的绸缎,微风吹过,像一只只小鸟在冬日的艳阳下挥舞着雪白的翅膀,格外灵动。
透过哒哒的马蹄声还能听见不远处溪流的声音,穿过桥洞,贴着城墙根缓缓流动,潺潺的水声让人心都变得很安静,连一向嘈杂的张老太也不再多话,静静的坐在马车上,看着四周一闪而过的景色。
不多时,到了周家黑色门匾下,张老汉吁声停马,下马敲门。
过了许久,两扇朱红大门打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啊?”紧接着探出一张树皮似的老脸。
“老人家,我们是周二的亲家。”
“搬家?”老人耳朵不大灵光,虚起眼睛问:“到底是谁啊?我们这里不搬家。”说完就要关上门。
“老朱。”门被面不符合季节的团扇挡住,张桦的声音响起:“这是我家亲戚呢。”
老朱恍若未闻,躬身问安道:“是二奶奶呀,门外是你请来搬家的么?”
张桦懒得和他纠缠,打开门,将张老汉等人迎进来,眼睛在秋云身上打量了番,见她衣着靛青色的棉袍和粗布长裙,面露不喜。
张老汉先把马牵至马棚,从车上拿些稻草摆在马槽内,才随张桦进院。
穿过两道拱门,到了最里边的后罩房。
房上屋檐高遮,头上的光遮去七七八八,头顶虽是艳阳,走在里头却觉得像是乌云蔽日,没来由感到一丝冷意。
还未开门,鼻尖便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耳边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听到声音,张桦心头烦躁,用力推开门,门板撞到壁上发出咚的声响,将咳嗽声盖过。
屋里正在椅上打瞌睡的丫鬟被惊醒,慌忙去端早就凉透的药汤。
“死丫头又在偷懒。”张桦伸手掐丫鬟肉团般的脸蛋。
丫鬟痛的咬唇,却不敢言语,含住泪,迈到床边,低声唤道:“二爷,该用药了。”
周姐夫眼睛没睁开,又迎来一阵急促的咳嗽,他立刻像鼓起来似的目凸鼻张,整个身子被咳嗽震弹,双手紧捏床边,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瞧见上面绷紧的青色血管。露出的手臂,瘦骨嶙峋,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里面的骨头像随时会折出来。
丫鬟腾出一只端碗的手为他抚胸,碗内的药洒出来全染在白色的棉被上,被面上尽是深浅不一的印子,不知道是药汁还是干透的血迹。
“老周,喝药吧。你看谁来看你了。”张桦走到床边,端过丫鬟的药。丫鬟乖巧的扶住周姐夫的背,张桦塞了瓢药汁到周姐夫嘴里,将他嘴巴捏紧,待他吞下后,再喂下一口。
“女婿。”张老汉领全家人过去,就着窗外的光看见周姐夫惨白的脸,突然打了个寒战,上了年纪的人,最怕见病弱之人,会联想到死,便想到自己。
他眼圈红了,又唤了声:“我的女婿诶。”
周姐夫想抬手,张桦又捏住他的下巴,他肺里难受,憋不住咳嗽,闭合的嘴巴内喷出药汁,张桦嫌弃地躲开,狠狠道:“脏东西,磨人鬼,你是在磨我的命!”
“你耐心点,我说你耐心点。”张老汉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个病人,他难受啊!”
“爹!”张桦长啸一声:“我是个活人。”指指自己的心,带着哭腔道:“我就不难受么?”
张老汉不知所措,他的腿仿佛被双手箍住,想向前,没勇气,想离开,没力气,他老老实实站在屋中间,后面跟着同样难受的几人。
还是秋云率先站出来,扶张老汉在旁边梳妆台前的圆凳坐下。
屋内药味再浓,靠近梳妆台仍能闻见阵阵脂粉香,红木妆匣盒旁散落几件首饰和张薄薄的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