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为谁欲展平生技
何岐抱着一叠公文走了进来。
裴年钰抬头问道:“何事?”
楼夜锋在任的时候, 他便向来较少插手影卫们的内部琐事, 皆由楼夜锋自行处理。后来换了何岐当统领, 这个习惯他也没改, 不然一换人他就频频过问影卫的事务,岂不是显得对何岐不放心?
是以他看着何岐手里那一打印着黑色边框、显然是影卫内部公文格式的纸,不由得略微好奇。
何岐简略地说道:“没有别的事,只一件, 需要主人亲自批示。”
说罢他将一张纸从中抽了出来,递给裴年钰。
裴年钰接过来,扫了一眼,是何岐升职之后新任的刑堂执事在昨天报给何岐的,居然跟楼夜锋有关, 他不由得皱眉:“什么情况。”
“老楼他说之前随主人出门,却擅自离开, 致使主人遇到危险。又救援不力,反而连累主人保护他, 自觉失职,便跑去刑堂,自请受罚。”
裴年钰无语:“那他怎么不来跟我当面请罪?”
何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老楼他肯定知道您不会罚他的, 所以就偷偷去了刑堂,想着让刑堂的人直接办了呗。但是新任的那个刑堂执事是我先前的副手, 为人谨慎,尚缺果决。他知道楼夜锋身份特殊,所以就把这事暂时按下不发, 跑来问我怎么办了。”
裴年钰哼了一声,借机嘲讽了一下何岐:
“你嫌他不够果决?你倒是够果决,之前你把武功全失的夜锋二话不说给下了狱,把他折腾的那么惨。也就是看你是因为关心我,本王这才没找你算账。”
何岐又翻了个白眼:
“若非属下折腾他的那一番,主人您又如何会对他我见犹怜?”
裴年钰拿刚做好的扇子敲他脑袋:
“去你妹的……不过,你方才说,你那个刑堂执事说认为楼夜锋身份特殊,这是何意?”
他知道楼夜锋一直以下属自居,但如果这些影卫因为他侍寝过的缘故而对他特殊对待的话,让楼夜锋知道了,恐怕他心里还是会不舒服的。
何岐自然知道主人的意思,轻声说道:
“次我能直接处理楼夜锋,乃是因为刑堂可以管的到他这个统领。但现在楼夜锋现在是影卫教习,负责教您武功,虽然武官官阶比属下低半级,身份地位还是平级的。他又有主人的半师之名,若要处罚,也只能主人亲自定罪。”
这倒是事实,这个尊师重道的古代社会,作为帝王、皇子之师,连陛下都得礼敬三分。教武艺……那也是老师不是?何况何岐和楼夜锋职责互不管辖,自然也不敢越权批了这事。
“你们倒是知趣……不过老楼他,唉,让我说什么好呢。”
裴年钰看着公文写下来的楼夜锋跑去自请受罚的原话,语气十分诚恳,不由得叹了口气。顺手拿起朱笔,在公文写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不予批准”
何岐看着那张纸,歪了歪头:
“主人您确定不予批准?那老楼恐怕又要多想了,毕竟那天一同出去的影卫可是都要挨罚的,结果就他什么事都没。”
裴年钰皱眉:
“那天是我自己不让他们跟着的,出事与他们何干?要不别罚了吧……”
何岐冷哼一声:
“主人让远远跟着的时候多了去了,出事没及时赶到,那就是影卫的责任。主人您再仁慈,也决不可就这么放过他们,否则岂不是以后人人都不将您的安全放在心了。”
“更何况,自从主人您大病醒来之后,您最近对这些影卫似乎比先前还得过且过了些,好些个该罚的影卫都被您放过了。这个月眼看着要月底了,刑堂那边的处罚指标还没完成……”
裴年钰难以置信:
“什么鬼,怎么刑堂还有处罚指标这种东西?”
“当然有了。陛下登基之后承平日久,就怕他们这些小兔崽子皮松了,于是每个月都要求抓几个犯了规矩的,警醒一下。若是刑堂的人抓不到犯错的,到了月底完不成任务,那就是他们自个儿受罚呗……”
“…………”
裴年钰无语,这未免有点太反人类了吧,不由得皱眉道:
“这谁定的破规矩?马给我取消了。”
何岐嘿嘿一笑:
“这自然是咱们前任统领大人定下来的规矩。属下初任,必是要萧规曹随的。否则属下刚当统领就改了老楼的规矩,岂不是太过不敬?”
“…………”
裴年钰噎住了。
随后他想了想,知道楼夜锋管辖下属一向严厉,再加深知自己心慈手软,恐怕是有意如此的——让影卫们脑中吊着一根弦,不敢稍弛律纪。
老楼的性子一向与自己互补,那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吧。裴年钰终于还是妥协了:
“那几个影卫都是怎么罚的,拟定了没,拿来我看一眼。”
“是,主人。”
裴年钰接过来另外一份处罚通知,看了一眼,当天的那几个影卫罪名是守卫松懈……所以罚得不算太重。盖因裴年钰好歹是没出事,所以没给安个护主不力,那问题可就大了。
于是他签了自己的意见:
“非全责,酌情减半。”
何岐点点头,收了文件,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那么……老楼那份呢?”
裴年钰叹了口气,他要是真的一点都不作处罚,楼夜锋势必又觉得是“被搞特殊”了,恐怕免不了又得来问自己。还不如……
裴年钰朱笔一挥,把楼夜锋那份改成了:
“救护力有不逮,非怠之罪,故罚俸三月。”
罚俸什么的……反正楼夜锋自己也没几个钱了,裴年钰正琢磨着让他从别处捞些,月俸那点钱也就无关紧要了。
何岐摸了摸下巴,捋了一把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
“如此这般,刑堂那边算是说得过去,这个月他们可以交差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何岐无奈:
“老楼他借我的二百两银子,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了。”
裴年钰斜眼觑他: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般和守财奴似的?区区二百银子你也念叨。算了,老楼欠的债与我欠的并无分别,我替他还给你就是,你自去找夏瑶要去。”
这算是他和何岐的私事,因而裴年钰让他去找保管着他的小金库的夏瑶去要钱,而非报销走王府的公帐。
何岐一贯冷淡的脸竟也露出了一丝开心之意:“谢谢主人。”
裴年钰嘀咕了两句:“你又不怎么花钱,天天攒着些死银子也不知道做甚,好歹去投资些什么也好啊。”
………………
第二日一早,裴年钰刚起身收拾停当,楼夜锋便卡着点一般来了他的屋子,结果一进门,正见主人手中轻摇着自己的贴切武器——那把已经把扇面固定好的玄刚玉折扇。
而主人画得那副水墨画还故意被他放在了内面。
于是楼夜锋就迎面一眼看见了主人正一下一下地把扇子他的墨色身形往自己胸口的衣襟贴,仿佛要揣到他的怀里一般……
“………………”
楼夜锋微微窘迫,一时凝噎,竟忘了要说什么。
裴年钰“刷”地一下把扇子合,笑道:
“夜锋,你这一大早跑我门口罚站来了?难道是是看本王的美色看呆了?”
楼夜锋心里一惊,虽明知主人是打趣,仍是忙回道:
“……属下不敢!属下……”
尚未说完,楼夜锋却鬼使神差一般,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裴年钰。
初晨的清光透过琉璃花窗,朦胧地洒在主人的宽袍缓带,连带着本就清美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
那双他曾偷偷在心中念念不忘的温柔而信任的眼神,如同暖光一般将他的周身包围,楼夜锋竟而当真呆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