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馆舍很寂静，远远地，只能听到外头鸟的叫声。

吴县令仍旧不说话，偶尔抬手抓抓自己的脸。

林又深也不着急，只是缓缓地说话，“吴大人，别不说话呀，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嘴上是催促，但行动上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林又深用纯银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单手托起酒盅喝起来。

“听说林公子和郡主要来，我就觉得事情不妙了。”吴县令慢慢地说出一句，低下头嗤笑一声，“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两位可能不会查出来，起码不会找到证据来怀疑我。现在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

就是没有证据啊。我心里腹诽道。所以才会请你来吃饭，想从你嘴里套出些什么来。不然的话，他们俩才不想请你吃饭呢，估计会直接叫人来抓你。

“为什么要杀他？”元溪的头稍微前伸，问道，“虽然他确实是个坏家伙，可是也不能杀人啊。”

“我…”吴县令犹犹豫豫，不愿说话。

那两人突然看向我，林又深从桌子下面踢我一脚。

轮你说词了，快点！

他们俩的表情分明在说。

我抹抹嘴巴，不紧不慢地开口，“吴大人跟文墨不只是认识的关系吧？情之一字，向来让人昏头转向的。我想，大人是动了情吧？”

吴县令点点头，“是。文墨想要杀他，但是我不愿意让文墨背负这样的罪名，于是就自己布了局。再则，那沈公子绝对是当地的一大恶霸，害人无数，仗着家里的势力得不到惩罚，我作为地方官，当然忍不了。”

“不过你这一招，很妙啊。”元溪道，“也没有直接动手，就是说了几句话，放了些不是毒药的东西在吃食里，再什么都没有干，真要是捉拿你，也没有法子抓你。”

“为什么会查到我？”吴县令神情疑惑。

“第一，仵作自己给自己下药，而且带着钱跑掉。据我们查证，仵作的风评一直很好，跟此次的行为完全是两个人。能让一个向来忠厚端正的人，撒谎到这个地步，而且还要背上见钱眼开、拿钱跑路的恶名。”林又深悠悠地说，“只能说明，他可能是为了情义。要烧停尸房，首先要对整个县衙了如指掌，再者要有能力避开衙役，就只有内部人士，而且是官位不低的内部人士。我们又知道，你跟仵作关系是最好的。结合两个条件，你最可疑。”

“第二，我们既然能查到文墨的生平，自然也能查到你的。在文墨家破人亡的前几年，你也在此地做地方官，不过只是个副手。所以，当时的你，没有办法救她，但是有种种迹象表明，你跟文墨认识很长时间了。”元溪喝了口酒，道。

“而且，我们去见过文墨了。她闪烁其词，尤其是在问到知不知道沈公子对豆子过敏的时候。所以我猜测，通过最近的接触，她早已察觉此事，并且不只知道，还用这个做了什么事情。”我接口道，顺便吃了一口菜。

“那一天晚上，有人目击了你，没看清你的长相，却还是知道你的去向。往西一直走，就是府衙。所以，种种线索都或隐或显地指向你。”林又深冲着吴县令说，“这总不可能是巧合吧？”

吴县令苦笑道，“三位还真是厉害啊。我以为没有人会明白其中的关窍了。”

“吴大人，仵作的事情就是个败笔。”我嘴上不住地吃，说话都有些模糊不清，“你应该让他尸检，之后告诉我们一个错误的尸检结果，不就好了？非要让他跑掉。这才是最大的漏洞。”

“我也想呀。只是，老李他天生忠厚老实，不会撒谎，所以根本不能让他说假话。”吴县令笑得很无奈，“你们肯定是要见他的，怎么也不能让他跟你们正面对峙。”

这就没什么法子了。这个世上，就是有不会骗人的人。这是一种品德，但有时候也是一种拖累。比如现在，如果没有这个品德，说不定我们还需要过几天才能找到真相。

“是下官杀了沈公子，还请郡主发落，下官绝无怨言。”吴县令下拜道，脸上的红疹子仍然滑稽地留在脸上。

“我怎么发落你呀。”元溪歪着身子，闲闲地说道。

“啊？”

“老实跟你说，我们没找到证据，证明你是凶手。”元溪笑着说。

吴县令呆愣了片刻，“那方才这是…”

“吴大人是个实诚人，我们猜想，一跟你说这个事情，你一定会自己抖出来自己的罪行，根本不用我们费心。果然如此。”我揉揉手腕说。

一个实诚人，碰到一只狐狸就会卸甲而归，更不要说，这里坐了三只狐狸，吐着鲜红的舌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吴县令的神色变得很精彩，惭愧和自嘲同时出现，呆滞和自认愚蠢的神色交杂显露。

“吴大人，我们抓不了你的。”元溪落寞地说，“你也好，文墨也罢，你们做了什么呢？一个要跟心上人私奔，约好在桥边相见，没有去也可以是老鸨不放行，或是突然改了主意，也不是什么错失。一个约沈公子见面，给菜里放了些许豆子，哄他吃下，也可能是气他不过，杀他不得，只能搞个小恶作剧，谁能料到他会去桥边呢？这又算是什么罪行呢？”

“郡主倒是连理由都给吴某想好了。”吴县令又是苦笑。

“倒也不是为你想好的，是这个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楚。”元溪也是苦笑，“此地的百姓这么爱戴你，一旦你要出事了，他们也会这样为你开脱。没有用的。”

“所以今日三位叫我来是为了？”吴县令不解地问。

“就是为了给此案一个结果。”林又深靠着椅背说，眸光深深。

“那株月季花，是吴大人放上去的？”我问道，看到他点头，同样也点点头，“所以找你来也是为了商议一下，该怎么回复沈员外。”

沈员外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看着笑眯眯的，实际就是个笑面虎。如果处理不好，就是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