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禛毓只一笑,眸色温柔如深灰色的湖,安慰她道:“这下子好好背也是一样的。”
两人正说着,已经到了辟作吃饭处的懿祥宫东配殿。女学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进了懿祥宫东配殿便只能噤声,有几个眼尖的老嬷嬷看着,被抓住便要罚抄书,只好住了口。
授明史的是自三年前告老还家后就在京郊安享晚年的上任太史令贾贞。贾老说话有些絮絮,讲起史书来不过按部就班,也不似史公那样严得可怕。
下了课,早有康宁宫的宫女在懿祥宫门前候着,一路上与薛问荆赔笑道:“娘娘本想备了二人轿来接的,只是怕招人眼红,平白惹些不快,所以还请女郎辛苦些。”
这话说的很是贴心,让薛问荆越发云里雾里。江太贵妃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好,一个月前不是还把她视为女学里唯一非侄媳妇候选人吗?
同是先帝遗孀居所,康宁宫却比慈寿宫要简陋许多,庭院中的花草与慈寿宫一样浓艳,却化不开浓郁如雾的衰凉,就像垂在天边的夕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显现出浓艳的色彩,倒显凄凉。
江太贵妃已命人置好菜肴,正坐在正殿里逗猫。薛问荆向她行了礼,对方笑眯眯地一松手,膝上的猫便蹿到了薛问荆眼前,“免礼。本早就想叫你来,只是前几日家里有亲戚入宫,免不了要陪着应酬。”
被养得圆滚滚的花猫神情高贵地舔了舔爪子,慵懒地对着薛问荆“喵”了一声。薛问荆不明就里,不知如何应答。幸而江太贵妃本也不要她说什么,上前执了她的手引到桌前坐下,“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我就让他们随便做了几样。若是不合口味与我说,我再让他们做便是。”
江太贵妃是位英气十足的美人,芙蓉如面柳如眉,一双狭长的凤眸熠熠生辉,眼角微微向上挑起,不抬唇角即有笑意。她早已过了青春少艾的年纪,就像深藏数十年的陈酿初起那一抹醇香。
“娘娘的东西想必都是珍品,哪有什么不合口味的。”薛问荆笑得有点僵。
“你不必客气。听闻是史公教导你们,还习惯吧?”江太贵妃一伸手,那猫又跳上了她的膝头。见薛问荆点头,她莞尔道:“当年陛下、你哥哥和我的恪儿也是由史公教导。每次到我面前就说史公严,每日都要抽书。”
薛问荆小声道:“现在他也很喜欢抽书。”
“严师出高徒。”江太贵妃给她盛了一碗汤,“你与小宋女郎同住一宫,若是有听不懂的,可以请她给你讲讲。”
薛问荆没想到她会知道并提到宋禛毓优秀的课业,由衷道:“她的确很厉害。”
“可不是谁家的孩子都能十岁的时候就智退敌军。”江太贵妃有些感慨,“她若是个男子,早已名满天下。”
薛问荆很好奇,智退敌军这件事一听就很传奇,主角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而且最让薛问荆奇怪的是,这么传奇的故事她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可江太贵妃却在此时收了口,转而劝她喝汤。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可直接问江太贵妃又太过失礼,只好闷头吃饭。吃完饭江太贵妃亲自送她出去,“我一个老太婆闷在宫里无趣得很,你若是不介意,今后得空多来我这儿坐坐。”
“娘娘不嫌我烦就好。”薛问荆应酬着,一心想回去问宋禛毓。江太贵妃岂会看不透她这点心思,只作不知,“离家求学不易,我给你们每人备了件薄礼,虽不名贵,也是份心意。既然今日你来了,正巧顺便把灵犀宫的带回去。芷兰、余容,送薛女郎回去。”
被点到的两位宫女各端两个包裹着红色丝绒的方盒一路送薛问荆回去。一到灵犀宫,薛问荆就迫不及待地让两人回康宁宫复命,拿着给宋禛毓的礼物兴冲冲往东配殿去。
东配殿的门虚掩着,薛问荆只当是宋禛毓或是与她同住的那位姜姓女郎随手掩了门,丝毫没有多想就推开门往里跑。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殿内情况便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慌乱中有个人影向她冲来,她正面朝地摔在了那个人面前,只看到一双藏青色长靴。
殿内响起一声“哎哟”,却并非出自薛问荆之口。薛问荆忍着疼痛爬起来,却见殿里赫然站着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一个是她面前藏青色长靴的主人,看样子是想过来扶住她,只可惜晚了一步;另一个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正扶着额头,刚刚那个声音看来就是他发出的。
除了结队巡逻的侍卫与传令的宦官外,女学里是不准男子进入的。薛问荆第一个反应就是进了歹人,正打算大声呼叫,声音都还来不及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她转头一看,捂住她的嘴的不是别人,正是宋禛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