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了,一定要说出来,今天,就是今天。
“一一,再躺会儿。我跟你说个事儿。”洛城把被子给时一裹好,然后抱着被子,把脸搁在了时一的头顶。他此刻,是满目的低落和无助,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你说,我听着。”时一也很配合。早上一睁开眼,就看到这样暖心的画面,从前不管什么疼痛,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咬着牙坚持,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而且这样的生活,运气好的话,会持续很长的时间。她战战兢兢地过了那么久,虽然没受伤害,但是也没有幸福。如今的一切,可以说是她的一场豪赌,不管结果,最多就是个死。
“一一,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这一点,从来没变过。”
时一看着洛城环抱着自己的手,在自己的胸前交叉,笑得温柔:“你是要向我表白?”
洛城更不敢去看时一的眼睛了:“不,这是一个前言。”
“你当写书,还前言。”时一故作玩笑。
“一一,那场车祸,我知情。”洛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句话,最后,他闭上了眼睛,等着时一的抉择。
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一个时刻,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感觉自己对抗的,就是上帝,就是死神,毫无筹码,只能卑微的乞求。如果,结果是他想要的,再卑微,他也愿意。
有时候他也很懊悔和自责,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干脆和果决一点,直接向时一坦诚,把那些该死的秘密,统统都说出来。但是,经历过有十年的隐瞒,就好像是十年未见的老友突然说着要见,内心的退却和犹豫,再多难免。更何况,他是有愧的一方,他害怕自己现在编织的美好,会因为从前的错误而毁于一旦,这该是有多么的不公平,他也不会甘心。但遗憾的是,现在,他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了,决定后来事情的走向的,是时一的决定。
时一躺在洛城的怀里,仔细地听完这句话。
原来洛城真的知情。
这是时一唯一的想法。
时一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懂事很早。当年出那场车祸时,她才九岁,对死亡的概念并不明白,她只是知道,载着她的那个司机,当场就咽气了。她在后座,撞到了头,但是还醒着,碎玻璃在她身上扎了不知道多少的口子,时一觉得全身撕裂般的疼痛,然后听到了消防车救护车的声音。虽然身体疼得已经不能动弹,但时一还是执拗地睁着眼睛,她要去看父亲,父亲还在等他,父亲从来都不喜欢她迟到的。可是现在,怎么办,她出不去。
“救——命——”
这是当时时一最后重复的词语。
她得救了,但是,上天似乎在开玩笑,就在她半个身体已经出了车门,就剩一条腿的时候,汽车侧翻了,虽然重量并没有全部压在时一的腿上,但施加的冲击,当场就让时一的膝盖骨粉碎。而之后,时一终于失去了意识,她住进了医院,但并不是和她父亲在同一家。
而等她醒来之后,一切也都来不及了。母亲冷冰冰地告诉她,父亲没了。
时一挣扎着想要下床,但是她根本办不到,她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困难。父亲没了?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呢?明明都好好的?
那段时间,时一觉得世界一片黑暗,再也不可能会有亮光。母亲也只来过那一次,之后一直都是护工在照料她。她厌恶自己,为什么自己是一个小孩,为什么没有足够的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出了事情要等到别人去搭救,为什么就不能坚强一点?也是从那以后,时一关上了自己的心门,渐渐沉默,渐渐学会安静地看着别人的表演,也渐渐,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有的是在之后的人生中遇到的,像是不平事,像是拾荒者,像是投机者,对于种种人间悲喜剧,时一已经能已经能够做到冷眼旁观;也有的是之前的人生中的,像父亲对自己的疼爱,像母亲为什么总是厌恶自己,还有,那场车祸。
如果不是偶然,那么,一定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都有些什么人参与呢?亲人这么温暖的词汇,本该是相互扶持和帮助的,但是如今,却成了最危险的关系。时一也怨怼过,也愤怒过,但是后来都释然了,结果没有如他们所愿,那么,就应该好好地活着,用自己绽放的生命,尽情地嘲笑他们的愚蠢。
关于洛城,这个猜想,终于是证实了。
时一想过,要是没有人提这件事,要是洛城不提这件事,那么她就当没有过,就永远当成一个秘密。反正她都要和洛城结婚了,就算以后别人要说什么,她总不能不相信自己的老公,而去相信外人。可是现在,和她坦白的人,就是洛城。
洛城,当年你也才十四岁,也还是个孩子,面对大人的权威,你同样无力,我又怎么会怪你。更何况,那时的你,和我并没有关系,你是完全的局外人,犯错的人没有受到谴责却让无辜者承受着罪恶感,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洛城,你这些年,一定很纠结吧,一定在想,什么时候跟我说这件事。你不愿意期满,你对我忠诚,我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