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见他举止如此从容,不禁钦佩地道:“老爷子如此胆色,小女子着实佩服。”
李一德呵呵笑道:“姑娘敢夜闯老夫的所在,这身胆色更是令人钦佩。姑娘如果想取老夫项上人头,想必方才就已得手,既肯弄出声息唤醒老夫,当然不会是想对老夫下手,老夫又何须恐惧呢?再说,我李家虽非龙潭虎穴,可也不是那么好闯的。这么多年来,还没人敢夜入李宅,防卫难免松懈,这才容得姑娘登堂入室,现在么……如果姑娘真要对老夫不利,再想安然离开,却是大不容易了。“
竹韵嫣然道:“这个我也相信。小女子自蹈险地,正为藉此表明小女子的一番诚意,老爷子可肯与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么?”
李一德用有趣的眼光看着竹韵,问道:“姑娘要同老夫谈些甚么呢?”
竹韵神情严肃起来:“银州李氏,汉家大族,如今为虎作怅,助契丹叛逆耶律盛坚守城池,老爷子身为李氏家主,难道……”
李一德哈哈大笑,摆手道:“姑娘如果想用汉胡之分劝说老夫,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银州李氏,于这西北苦寒之地挣扎求存,靠的是自家的本事,与汉胡有甚么关系?利益所至,汉人兵马对我们照样如狼似虎,只要处之得宜,胡人对我们亦可亲如兄弟,以汉胡之分来定亲疏远近实是愚蠢之极!”
“啪、啪、啪!”
竹韵轻轻鼓了鼓掌:“老爷子既然不是那么愚腐不化的人,那就好办多了。那咱们就抛开大义,只谈利益。”
李一德失笑道:“老夫还不知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呢,不知姑娘又能给老夫什么利益呢?”
竹韵道:“老爷子,我是芦州杨太尉的人,这次奉杨太尉之命,夜入银州城,是专程求见老爷子的,至于说利益,杨太尉送于老爷子的利益就是:确保李家声威不堕。”
李一德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此言何意?杨太尉保我李家声威不堕?嘿!契丹、芦州联袂而来,兵临城下气势汹汹,银州城危在旦夕,我李家子侄助庆王守城,正为了保住我银州城。攻打我银州的是杨太尉,他反要大剌剌地说什么保我李家声威不堕?”
竹韵道:“老爷子此言差矣,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如果庆王不夺银州,又怎会引来契丹人和我芦州兵马声讨?老爷子不指摘庆王,反而舍本逐末,是何道理?庆王是契丹叛臣,他占据了银州,契丹萧后肯答应么?庆王一来,引来契丹铁骑,西北诸藩必遭池鱼之殃,银州防御使李光齐被杀,就是前车之鉴。为了避免我西北久陷战火烽烟,杨太尉这才挥兵来攻,正是为了一劳永逸,永除后患,老爷子雄踞西北数十载,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难道还看不透么?”
李一德哈哈大笑道:“如果杨太尉攻得进城来,还用得着派你一个女子偷偷摸摸来见老夫么?诸般花言巧语,不过是想诳老夫为你所用罢了。我李氏家族、无数子侄都在银州城中,如果与庆王为敌,恐怕要落个两败俱伤,你们在城外,能予老夫什么助力?”
竹韵反驳道:“庆王一日不死,契丹一日不安。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契丹必然要剿灭庆王。契丹兵马一旦西下,必然打破西北诸藩的平衡局面,为了永绝后患,西北诸藩也必然以庆王为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因此,庆王在银州一日,银州就休想有一日安宁。
守银州?守得住吗?守得了一时守得了一世吗?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只在时日长短罢了。庆王据银州,宋国不会答应,契丹不会答应,府州、麟州、芦州不会答应,夏州李氏一旦腾出手来也不会答应,他在银州一日,兵灾一日不断。
我知道老爷子有李半城的绰号,可是尽管如此,老爷子又有多少子侄可供死伤?身为李氏家主,老爷子如今身处乱世,却仍可以锦衣玉食,处之泰然,凭的是李氏家族在银州的势力,可是战事不断,死伤持续,老爷子睡的安心么?城外兵马损失惨重,对城中守军恨意渐深,一旦城破,银州城就是一个玉石俱焚的局面,唐国江州就是前车之鉴,到时候耶律斜轸一旦下令屠城,老爷子就算不怕一死,又何以对李氏族人做个交待?”
李一德目光一寒,沉声道:“姑娘有何高见?”
竹韵道:“银州军中,不乏李氏族人,据我所知,庆王夺银州,银州兵马有的溃散了去,有的遥奔夏州,投靠李光睿去了,但是老爷子的族人,却大都归顺了庆王。如今庆王于每户中抽调壮丁守城,其中更有大半是受老爷子驱策的,如果老爷子振臂一呼,这两路人马必然群起响应。老爷子献城有功,我家太尉必全力保障银州无恙,不受契丹兵灾。”
李一德目光闪动,久久方道:“契丹人劫掠成性,野蛮凶残,一旦城破,乱军入城,就算他们的南院大王恐也约束不住他们,杨太尉有何把握,能保我银州不受兵灾?”
竹韵嫣然一笑,说道:“老爷子,我家太尉敢这么说,自然就有这个把握。事关重大,我现在也不能透露太多的,如果老爷子拿定了主意,决心与我家太尉合作时,就请拿出你的诚意来,那时,我家太尉自然会拿出一个让老爷子满意的答案来。”
她娉婷起身,悠然道:“在这银州城,李老爷子手眼通天,堪称地下皇帝,如果老爷子拿定了主意,想必自有办法与我家太尉联络,小女子这就回去了。明日,想必会有一些事情发生,好教老爷子晓得我家太尉的手段。为保银州李氏一族安危,还望李家主早做决断,告辞!”
竹韵坦坦荡荡走向门口,暗暗聚力做着戒备,门一拉开,院中发出整齐划一的铿锵之声,刀枪并举,剑戟如林,这片刻功夫,院中竟已聚集了无数李家子弟,墙头、屋顶、假山、廊柱后面,则冒出了一个个手持诸葛连弩的汉子。
这样威势,看得竹韵暗捏了一把冷汗,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托大了,如果李一德现在喝一声“杀”,恐怕她马上就得被射成刺猥,然后剁成肉泥,那些隐形匿踪、奇门遁甲之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中也全没了用武之地。
竹韵站住了身子,片刻之后,房中传出李一德的声音:“统统退下!”
李家子弟立即潮水般退却,片刻功夫,人满为患的庭院中已空无一人,静了片刻,蟋蟀又复唧唧鸣叫起来。竹韵暗暗吁了口气,一阵风来,只觉背上都已被汗打湿,她语气却仍平静如常,回身拱手道:“今日一番话,还望老爷子好生思量思量,小女子静候佳音,告辞。”说罢身形一晃,消失在门廊之下……
庆王耶律盛握着隆兴翼献上的书信,和破译的传单,面孔扭曲着,狰狞如同厉鬼。他“砰”地一拍桌子,喝道:“去,把刘继业一行人给我拿下。”
“遵命!”羊丹墨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且慢!”耶律盛忽又唤住了他,绕室疾行两匝,回首向隆兴翼道:“刘无敌是我守城的最大凭仗,这个……会不会是杨浩的离间之计?”
隆兴翼上前道:“大人,属下也曾有过这个疑虑,可种种迹象,都证明刘继业并不清白。大人向汉国求援,刘继元不肯出兵,只遣一员将暗中相助,可见根本没有与大人结盟的诚意,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个人左右摇摆、骑墙望风,也是必然。
再者,刘继业一开始巡视四城,每逢城外强敌攻城,他都守在迭剌六院部主攻的方向,可是后来却突然移驻南城,专与芦州对敌,岂不可疑?属下听说那刘无敌爱兵如子,每临战事,身先士卒,战后休整,必慰问伤兵,奖勉士卒,三军不解甲,他绝不安睡,三军不吃饭,他水不沾牙,可是如今他是怎么做的呢?大战一停,他只是四城巡走一遍,与其说是慰勉三军,倒不如说他是窥探各方动静,前后行径大相迥异,其中就大有可疑了。
第三,杨浩自开封赴芦州,初来乍到,如果不是与折杨两家有所勾结,怎么会懂得杨家的军用秘语?而且从俘兵那里得来的消息,城外所换的主将姓折,嘿!恐怕就连杨家也来了人,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最最无可辩驳的是……”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说道:“这封信是从刘继业的亲兵身上搜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大人有爱才之心,却须小心为人所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