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风摊开掌心,露出一个纸团来,卫长嬴瞥了一眼,那纸像是卫家席上供即兴成诗作赋用的诗笺,奇道:“这是什么?”
“方才我路上就着廊下灯火看了看……”卫长风话还没说完,卫长嬴已经快手的接了过去,她本来还以为纸上写着什么,不想入手一沉,倒像是裹了东西,摊开一看却是一只婴孩手掌大小的铁牌。
这铁牌最上的位置打了一个洞,仿佛是供绳索穿过悬挂用的。牌上刻着蝌蚪似的文字或图形,不是篆文,不是甲骨……卫家文风昌盛,卫长嬴再不学无术,眼力是有的,这上头压根就不是中土的文字,倒像戎人的文字。
整个铁牌风格粗犷,却又透出厚重之感来,虽然黑黝黝的不起眼,可还真不能当普通的物事看。
卫长嬴端详半晌不得其解,举在弟弟跟前扬了扬,疑惑的复问:“这是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
卫长风小声道:“席上酣饮时,我换到宋端身边询问战事,结果没问几句,四哥从后拉我袖子,想和宋端说话,我便让给他了……但又怕回来没法和你交代,就在附近择了一席坐下,预备等四哥和宋端说完了再过去,不想这时候州北使者里有一人过来与我攀谈敬酒,趁着无人注意,将这纸团塞给了我。”
卫高川和卫高蝉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都属三房,如今卫家要把卫高蝉许配给宋端,虽然长辈们已经做了主,然而作为同父异母的弟弟,替庶姐套一套宋端的话,既是让卫高蝉心里更有底,也是含蓄的告诫宋端卫高蝉不只有家世,她的兄弟也是愿意为她出头的。
这是应有之义,卫长嬴自不会怪卫长风让出席位给卫高川,撇开这个,奇道:“给你这东西的使者你可认识?”
“开宴之前祖父都介绍过,自然认得。”卫长风不假思索道,“那人名叫吕子访,本是燎城主薄。戎人破城时,燎城县令卫栩、县丞卫句亲率城中士卒阻挡被攻破的东门和北门,令吕子访带领城中青壮护送妇孺自其余两门逃生……燎城幸存之人皆由此得生,吕子访也在其中,这次宋含将他列进使者,也是念他护民有功,给他个面见祖父和三叔的机会。”
他指了指纸团里的铁牌,语气很是郑重,“大姐不认识这个,我却是知道的,这是戎人的护身符。”
卫长嬴讶道:“护身符?”
“之前祖父要我写拒戎赋,我在祖父书房里找了些记载戎人的典籍。”卫长风皱紧了眉,道,“戎人笃信鬼神,族中大祭司的地位,也只在大可汗之下罢了。他们每有子嗣降临,皆会至大祭司帐前求一护身之物,这样的铁牌,不是普通戎人能够求到的,毕竟戎人不谙熔炼,铁器皆得自中原,十分的珍贵。所以这一块不大的铁牌,必是戎人之中有些身份的人才能够得到。”
卫长嬴脸色一变,道:“按说护身之物,轻易不会离身,既然到了吕子访手里,这戎人的下场可想而知!难道说这次俘虏或斩杀的戎人里头有什么紧要的人?但仿佛没听说啊?宋家父子瞒这个想做什么?”
卫长风看了眼胞姐,轻声道:“大姐,未必是宋含父子想瞒什么……你想这种护身符,为什么会是吕子访给我,却不是宋含或宋端拿出来的?吕子访的功劳只有一件,就是护民有功!他可没和戎人正经拼杀过,为什么会弄到这种戎人中有身份者的随身之物?”
“你可去和祖父说过?”卫长嬴本能的感觉到宋含父子有些不对劲,问道。
“祖父方才席上多喝了几盏。”卫长风叹了口气,道,“如今歇下了,不好打扰,不然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先来告诉大姐?必是先让祖父知道的。我旁的倒不担心,毕竟宋含父子不过是宋家旁支,又在三叔辖下,凭他们有什么不好,祖父也治得了他们。我就是想着三叔才把四姐姐许配给宋端,别这宋端不
是什么良人,但如今风声都放出去了……若是误了四姐姐终身可就不好了。”
他这话也算是一语成谶,次日卫焕醒了酒,听到卫长风的禀告后,立刻变色,命他取出铁牌细细一打量,以卫焕的阅历和城府,当下就冷笑了起来:“北胡虽然统称戎人,实际上戎人之中也分部族。这铁牌上的戎语若是翻成咱们汉话那就是叱都,料想这铁牌原本的主人应是戎人叱都部可汗近亲……这叱都部,据说是戎人大可汗叔父的母族,如今戎人大可汗继老汗之位时曾经受到其叔父的阻拦和挑衅,若非大祭司支持,甚至不能成功。虽然如此,但大祭司本就只在大可汗之下,料想现在那大可汗的日子也不好过。”
卫焕身为卫氏阀主,虽然才名不如族中的卫师古那样是海内闻名的名士,但论到知识渊博却丝毫不亚于卫师古,连戎语戎人文字也有所涉猎。
其实这些卫长风往后也会要学,只是如今他还年少,经史未到精通,卫焕不欲他分心,这才不识得那铁牌上的文字,此刻卫长风诧异道:“祖父,难道燎城之事,是戎人大可汗的叔父意欲迫大可汗退位所为?”这次州北大捷,战果相对于整个大魏来说也值得一庆了,对大魏是大功,对戎人当然是损失惨重戎人大可汗的地位既然不是那么稳固,治下部族受了这样的损失要求大可汗帮着出兵讨个“公道”,大可汗若是不允,必然动摇人心,若是允许,大魏虽然日渐式微,可国祚尚未用尽,还不是戎人能够大举进犯的时候,即使大魏西面还有个秋狄也一样……
如此戎人大可汗左右为难,自然就是其叔父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