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昼进屋收拾东西的时候秦梅抱着赵糯坐在沙发边,神情惶恐。
平日骄纵惯了的赵糯也被吓到了窝在她怀里一声也不敢吭。
赵国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大马金刀地靠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地盯着秦昼那个房间。
“待会看着点别让那个兔崽子把家里的东西带走了。”
秦梅低着头,嗫嚅道:“晓得了……”
想起刚才被秦昼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赵国富越想越气,死死盯着秦梅猛地出手推了他一把:“当初你硬要把这个灾星带回来现在家里被他搞成这样你满意了吧?!”
他擦掉嘴角的血,恨恨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秦梅低着头,赵国富的话她根本没有听进去脑袋里全是方才秦昼打人的场景秦昼那出手不要命的神情深深地刻在她脑海里第一次,她有了后悔将秦昼接回来的想法。
其实最初将秦昼接回来并不是她的本意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和秦昼没有关系。
她不是一个无情的人,生下秦昼后,她也曾经试着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尽管他的禽兽爸爸不堪但秦昼只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错。
也是如此,当年决定打胎,躺在病床上的她临阵脱逃,最后在乡下生下秦昼。
但秦昼是那个禽兽留下来的东西,每每秦梅看着秦昼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就会想起那个可怕的雨夜,禽兽狰狞的脸,还有自己被毁掉的前途。
禽兽早就蹲了监狱,她没法恨,只能将愤恨转移到秦昼身上。
秦昼是她身体里掉下来的肉,她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会爱他,却不想对秦昼,她连正常的情感都无法产生。对秦昼的,只有从他禽兽父亲身上转嫁过来的恨。
当年瞒着所有人离家出走后,她的人生并不顺遂,一个在底层狼狈地活着。
几年后也曾回家看过,秦昼没有在家里,哥哥说他被吴芬接走了。
吴芬是她的好姐妹,她的人品秦梅知道,秦昼待在吴芬家,秦梅也放心。
甚至有了解脱的感觉,就由吴芬好好抚养长大吧,从此以后和她这个母亲再没关系。
离开前,她本想去吴芬家看看那个孩子,不过担心去了之后,吴芬会强行把孩子塞回给自己,为了避免麻烦,她直接坐车离开,再度去了市里。
在市里,她遇到婚姻不幸同样狼狈的赵国富,两人一来二去,慢慢熟络,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慰藉。
赵国富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水泥工,她和赵国富住在包工头搭建的简易棚子里,负责家务还有三餐,忙完家里的事之后,就提着水泥桶帮赵国富。
赵国富也是个脑子灵光的,后来试着慢慢单干,秦梅一直陪在他左右,陪着他从一个水泥工到小包工头,再到现在小有资产的大包工头。
他们买了市里的第一批商品房,生活逐渐富裕起来。
生活原本应该这样一帆风顺下去,但秦梅生下赵糯之后,原本平静的生活出现了变故,她开始无端做噩梦,梦到她的第一个孩子化作恶鬼朝她索命。
开始还没当回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噩梦的频率越来越高,由原本的三四天一次到后来的一天一次,甚至打个小盹,都能梦到一只尖利瘦削的手从冒着鲜红色血的土壤里破土而出,紧紧地抓着她的脚腕,秦昼如恶鬼般的脸缓缓浮现,凄厉地朝她呐喊着:
“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梦就像是梦魇一样死死缠着她,挥之不去,她的精神也开始恍惚,别说做家务,甚至带孩子都心不在焉的,有次由着赵糯在阳台上玩,险些从阳台的缝隙里掉下去。
赵国富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她心理压力太大了。之所以重复做那个梦,估计是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亏欠那个孩子,如果可以,把孩子接到身边抚养,这样愧疚会减少,那个梦自然也会消失。
起先赵国富是不同意的,他一个大男人,还得给别人养孩子,那个孩子还是强奸犯的。
但后来架不住秦梅的反复发作,毕竟再任着秦梅这样下去,这个家都得折腾没掉。
他现在有钱了,也不怕找不到女人,但女儿是他的心头宝,虽然秦梅不再年轻,但到底是亲妈,对孩子的好没话说,衡量了事情的重要性,最终他还是陪着秦梅去了吴芬家一趟。
也是神奇,将秦昼接回来后,秦梅那个噩梦果然不再继续,生活再度恢复平静。
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不想今天出了这事……
今天的秦昼仿佛是从梦里爬出来的恶鬼,真实地朝他们索命来了,要是她上来晚了一步,她的糯糯是不是现在已经没有温度了?
她悔恨不已,当初就不该向噩梦妥协,招回一个真正的恶鬼。
秦昼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校服,背上背着刚来这边时背的背包。
他径直走到秦梅面前,把手上的拿着衣服扔到她脚边。
“你买的,还给你。”
他来这里总共一个半学期,这段时间里,除了三套衣服,秦梅没有给他添置过其他东西。刚刚他扔下的衣服,就是秦梅给他买的仅有的三套衣服。
秦梅神情恐惧,抱着赵糯往沙发里头缩了缩,生怕秦昼突然发狂。
刚刚还叫嚣着不能让兔崽子把家里东西带走的赵国富此刻在一旁一声都不敢吭。
秦昼居高临下地看着连看自己一眼的母亲,唇角突然自嘲地勾了勾。
“临走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说。
“你既然不爱我,甚至是厌恶我,为什么要把我接过来?我在那个家过得很好,很幸福,你就巴不得我过得好吗?要这样来折磨我?”
秦梅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嘴里不停念叨着:“是我的错,不该生下你,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秦昼的喉头动了下,声音暗哑:“我不明白。”
秦昼下楼的时候,天已经灰下来了,他站在路的转角,神情有些迷茫。
接下来该去哪?
他掏出兜里细碎的纸张,纸张上是蒋甜淑娟秀的字体。
哥哥,期中考试快到了,学霸的你,此刻应该不慌不乱,稳如泰山吧?我跟你说,我也一样,哈哈哈,感觉这次年级第一又被我提前预定下了呢,考试一起加油哦。考试完五一就到了,七天假呢,好久都没见你了,这次过来城里玩几天可以吗?我和爸爸妈妈都很想你,期待你五一过来的回信哦!
洋洋洒洒又写了好几页,我才发现我是一个话痨诶,哥哥你可别嫌弃。说到话痨,我又忍不住说你了,你每次回信可以多写几个字吗?每次看到你那寥寥无几的回信,作为妹妹的我真的很受伤,麻烦回信可以上点心吗?
好了,不说了,最后哥哥在那边要和家人们好好相处哦!
秦昼手指摩挲着最后几个字,猛地闭上眼睛攥紧纸张,轻声道:“蒋甜淑,对不起啊……”
直到五一前夕,蒋甜淑才收到秦昼的回信。
秦昼的信都是寄到家里的,所以蒋甜淑放学后才知道回信来了。
回信的内容很简单,一张信纸,上面短短两行字,一目了然。
五一有点忙,不过去了。
蒋甜淑:“……”这娃也太惜字如金了吧!还是怕浪费墨水?她写了三四页的信,这娃就回这么两句,比之前还要过分!
蒋甜淑邀请秦昼五一过来消息蒋大明和吴芬也知道,听到秦昼的回信来了,在厨房忙活的夫妻俩连忙问蒋甜淑:“甜淑,小昼怎么说?五一过不过来?要不要接的?”
秦昼去市里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半学期了,期间,蒋甜淑多次邀请秦昼过来玩,不过都被回绝了,这次想着他总得过来一次吧,没想到还是被拒绝,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蒋甜淑很受伤。
没有听到蒋甜淑的回答,吴芬以为是炒菜声音太大了,蒋甜淑没有听到,加大声音重复问了一次。
蒋甜淑把信夹在书本里,不想让爸妈知道秦昼这般无情无义的模样,对父母撒了个谎:“好遗憾啊,他五一有活动了,班级里举行了活动,推不掉,然后梅子姨那边也有很多事要他帮忙,完全腾不出时间。”
“这样啊,那也没办法了,毕竟正事要紧……”说是这么说,吴芬话里却是止不住的失落。
虽然秦昼回信无情,但蒋甜淑没有因此放弃贴他的冷屁股,写信依旧。不过自从那封信之后,秦昼回信越来越慢,回复的话也越来越少,仿佛不想搭理她似的。
蒋甜淑算了算秦昼的年纪,这回也该进入青春期了,情绪波动大。
而自己老是写信,是不是还超纲,一封信六七页纸,他觉得烦也正常。
也是如此,蒋甜淑逐渐减少了写信的频率,每封信的字也慢慢缩减,久而久之,长时间收不到秦昼的回信也习惯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到了学期末,突然出事了。
这天正好赶上周末,蒋甜淑难得赖床打算睡个懒觉,吴芬也体谅她,快期末考试了,蒋甜淑班主任抓紧了学生的学习进度,每天要求早半个小时去学校,晚上又把学生们留下来补课。蒋甜淑每每年级第一,班主任抓的更狠,铁了心要让她进初中的重点班,她比其他学生更累。
不想吴芬才刚把蒋甜淑的早餐分出来放一边,门外就响起巨大的敲门声,同时,杨小凤的大嗓门响起:“吴芬你个杀千刀的!快把秦昼那个兔崽子交出来!老娘宰了他!”
吴芬看向正在吃早餐的蒋大明,一脸莫名其妙:“孩她爸,咋回事?”
“我怎么知道?”
拍门声震天,就是蒋甜淑睡得再死,也被吵了起来。
她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杨小凤已经进来了,头发乱七八糟跟着鸡窝似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跟人打了架似的。
她旁边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蒋甜淑见过他一次,他是杨小凤现在的男人,也是当时杨小凤出轨的奸夫。奸夫的情况比她还要不妙,头皮被扯掉一块,头皮冒着雪花,满脸淤青。吴小雅则站在奸夫的旁边,同样的头发稀乱,眼眶淤青,嘴角破皮,此刻正抽抽搭搭哭着。
杨小凤的另一边,是两个穿着派出所制服的男人,一脸神情严肃。
蒋大明和吴芬一脸莫名其妙,自从吴卫国那事出了之后,他们和杨小凤就跟仇人似的,谁都看谁不顺眼,看久了还有打起来的可能,两家都是避着走的,今天倒厉害了,不仅没避着走,反而带着奸夫主动来了前夫姐姐的家里,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如果不是顾忌她旁边站着的,吴芬这时候已经抄着扫帚把她赶出去了。
杨小凤一脸哀容地指着吴芬,跟旁边的控诉:“同志,就是她,那个犯罪分子就是她收养的儿子,叫做秦昼,他带人把我还有我家人打的好惨啊,这会儿一定躲在里头,同志,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见吴芬和蒋大明一脸茫然,杨小凤旁边的对蒋大明说:“同志,是这样的。昨晚这位杨小凤同志家被暴徒袭击了,杨小凤同志目击了暴徒的样子,那个暴徒正是你收养的孩子,叫做秦昼,这件事情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我们过来核实一下。”
蒋大明依旧一脸懵逼:“同志,你弄错了,小昼没在这边,小昼在市里读书呢,他怎么跑过袭击杨小凤?再者,无仇无怨的,他也没那个必要。”
“怎么无仇无怨了?!”杨小凤厉声打断蒋大明的话,“不就是你们指使他给吴卫国报仇?不就是你们不甘心我和我男人在一起,特意让那个反社会跟我们过不去吗?瞧你们这一副副样,装的真的一样,你以为我是傻子看不出来啊?!快把秦昼交出来,不然把你们作同伙抓进去!”
一旁的皱了皱眉头,喝道:“杨小凤同志,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无凭无据,不可空口诬蔑人!”
杨小凤委屈道:“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信的话,可以搜他们家里,秦昼那个反社会一定躲在里面!”
吴芬盯着她冷笑:“你怕是有毛病!我家小昼现在在市里,你哪见到的小昼?怕是见到鬼了吧!空口污蔑人,杨小凤,你好大的脸!”
末了,又说:“你非说小昼在这里,我也没法子,家就这么大,你们找吧,看看能找出朵什么花来!”
有了这话,杨小凤不管三七二十一,掀堂屋的八仙桌,首当其冲往里面的房间闯。
当然了,最后什么也没有搜出来。
杨小凤不甘心,对说:“同志,肯定是他们包庇秦昼,把秦昼藏起来了,所以秦昼才不在这儿,想要抓出秦昼,得把吴芬他们抓进牢里,这样,秦昼就不得不出来了!”
不悦地皱起眉头,这个杨小凤,是当派出所是她自己家开的吗?想抓人就抓人?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岂能随便抓人?你确定暴徒是这家的孩子?”
杨小凤忙道:“是!我看清楚了,就是秦昼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来,就是他!”
吴芬说:“她肯定认错了,我家小昼一直在市里,这回正在市里读书呢!怎么可能有时间回来打她!这不没事找事吗!”
安抚她:“同志,你别着急,这事我们会查清的,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杨小凤极度不甘心,但碍于在场,有没有证据,也不敢多说。又因为掀了吴芬家的八仙桌,八仙桌的桌腿断了,不得不赔了吴芬一张崭新的八仙桌,这让她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秦昼无端被牵连,虽说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相信秦昼和这件事情有关,蒋大明夫妻俩还是担心,只是快到期末,作为班主任的蒋大明忙的很,根本抽不出身去市里。吴芬的厂子也迎来了旺季,请不到假,夫妻俩只能勤跑派出所,密切关注着这件事情的进展。
去市里找了秦昼,秦昼在市里的中学读初一,杨小凤家出事的那天他好端端地在学校上课,放学后也回了宿舍,第二天大早和宿舍的同学一起去上课。如果杨小凤说的是真的,那么除了秦昼会术,那么绝不可能做到又上学又下城里打人。
到底是谁打的呢?
当时打人的有好几个,都是看起来十五六岁的男孩子,除了秦昼,杨小凤一个人都不认识,所以她死咬着是秦昼,甚至在派出所闹,让把秦昼抓来,严厉审问一番结果就出来了。
她说的就跟过家家似的,自然不能答应。又因着她说不出其他人的明显特征,这案子无法继续下去,只能暂时放下了。
杨小凤不甘心,当天下午又去了吴芬家,在吴芬家大吵大闹。经过这么多年,吴芬也明白了,当包子老好人讨不到什么好处,当下抄了扫帚把她往外赶。
同住在学校家属区的邻居听到声响,过来瞧热闹,听了事情原委,又见杨小凤无赖撒泼的模样,当下又招呼过来其他人,几人合伙,分别抬起杨小凤的手脚,强行把她抬着扔了出去。
杨小凤平日横惯了,但吴芬那边那群人比她更横,纵使杨小凤又急又气,但也不敢再踏进吴芬家半步,只能默默把气忍了下来。
期末考试在这场闹剧结束后不久到来,蒋甜淑发挥的不错,依旧全年级第一,在拿奖状拿得手软的同时,终于迎来了暑假。
过完这个暑假,她就升初中,从小学过渡到初中,这个暑假,和所有六年级学生一样,她没有暑假作业,这个暑假格外轻松。
在暑假前,她给秦昼写了信,问他暑假过不过来玩。
如预想中一样,没有收到秦昼的回信。
尽管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实际上,蒋甜淑早就在心里咆哮开了。
她越来越怀疑秦昼这孩子了,上辈子她什么都没有做,秦昼住在她家的时候,秦昼在她这里的待遇完全是和空气一样,可是即使这样,当成年后的她遇到麻烦,他会第一时间伸出手。
而现在,她对秦昼,那是打心眼里的好,对他跟对亲哥哥无异,即便他去市里了,两人没在同一个地方,她也跟块狗屁膏药似的,就是写信也黏糊的很,要是这会有手机有电话,秦昼那边非得给她打爆了。
然而秦昼,回信每次就寥寥几个字,甚至连信都不回,这样的他和上辈子的秦昼截然不同,据蒋甜淑对上辈子秦昼的了解,不说热情回复,但最基本回信是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