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逛了几处古迹后,长公主叫游惠将礼品带回了行宫,随后又带着三个亲王祭扫了郊畿的历代平邸墓。在一番烧香秉烛之后,眼见夕阳将落,长公主退后三步,转身正要离开。回头一瞥,只见在平孝王墓旁的陵树后,整整齐齐地立着无数个石碑。黄昏野草中,一座座石碑面南而立,在夕阳中熠熠生辉。
“上次我看了你们平王府的官网,看见你清明祭扫的推送,当时照片上可没这些墓碑。”轻轻地走到其中的一块石碑边,长公主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着身旁的一座墓碑,在那光滑的碑面上,端端正正的大字以烫金题刻着:“涼定西侯朋光张公之墓”。
“这些,都是孝王的旧臣吧?”拍了拍墓碑,长公主抬眼望去,只见在柔和的黄昏里,一座座墓碑泛着刺眼的光亮,在微风中凛然矗立着。远远的农田外,一列火车呼啸着驶过,悠悠的鸣笛声随着落山的夕阳飘向远方,直至消失在了阴郁的天际外。
“是。”
带着丹演和丹烛朝平孝王墓鞠了三个躬后,丹渊拖着疲倦的步伐走到了长公主的身边,“冯云院将被家父杀害的臣子遗体,都藏在了冰墓之中,后来我派人把棺材抬了出来,在这里安葬了。”
“冯云院,这个人也可以算得是有情有义了。只可惜背反朝廷,舍大义而趋小义,让人感叹啊。”说着,长公主从怀里掏出手绢,细细地擦了擦张朋光的遗照,“想当年武王在世,众才云集。忠孝仁义者,如花团簇。不料一夜北风,竟得四散凋零。”
“好在这几年东拼西凑,王府又多了不少人才,说起来还真是难得。”背着手看着远处的火车,丹渊长出了口气,笑着道:“南章的平安,东阳的朱季爻,再算上六月新降的夏元零。这些个人,都算得上当世之良将。姐姐,用不了多久,平府还能再起雄风的。”
“我相信。”说着,长公主笑着拍了拍丹渊的肩膀:“昔日里皇廷无兵无权,事事受他右家牵制,现如今外放的左家子孙中,有了你和演儿这样争气的孩子,姐姐在朝中说话才有底气。”
听了这话,丹渊转过身去,扯了扯衣角匍匐在了地上。
“臣万死,空带甲戈而不能致君御统,使姐姐屈就居摄之号。他日如魂归黄泉,实无颜见先敬公于地下。”
“右廷,明明说好了,不再说这事的。”弯腰将丹渊扶了起来,长公主朝着站在一边的丹演和丹烛笑了笑,随即挽着丹渊朝陵道外走去。
“我知道,你们心里很着急。”
踏着古道边菁菁的野草,长公主一边走一边对三人说道:“忠王右府,历数二十七代,洪威赫赫,徒党盈野。根蒂之深,非一朝一夕所能剪除。即使我现在改元称帝,也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引起祸变。”
说着,长公主站住了脚,转身抬起手来,笑着用手绢擦了擦粘在丹渊额头上的尘土:
“所以说,扩军建营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广播声誉,多加宣传,这才是当代人类社会的游戏法则。自从我决定带领妖精入人类之世以来,你们几个在这方面做得都很好。而在此同时,忠王、顺王等,尾大根深,牵扯甚多。难免有掉头不及者,且多疲于应付。总有一天,丹理、丹玫这兄妹俩,就会吃到苦头的。”
“姐姐,当年您决定领我等入人世,难道……”
看着长公主温柔和蔼的目光,丹渊大脑忽地发麻,背后不禁打了一阵冷战,他随即欠了身,挪着脚倒退了两步:“姐姐玄鉴深远,臣等不及。”
“好啦好啦,不说了,再说你们该害怕我了。”说着,长公主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丹渊的额头,随即迈开步子朝着远处辉煌的夕阳处走去了。看着姐姐脚下的影子在野草古道上扭曲地摇摆着,丹渊和丹演、丹烛面面相觑了一番,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了市区内,长公主没有回桑林行宫,而是到平王府沐浴更衣,就地用了晚膳。
“这么晚了,大家都还没下班啊。”
坐在宴厅的中央,长公主看着身边陪宴的白子青、额哲等臣工,笑着将餐巾放在膝上说道。
“明日长公主就要回銮了,臣等是想趁着您还驻跸平州,多侍奉您一会儿。”坐在长公主的身边,白子青双手扶着膝盖,板着腰身说道。
“真的?我怎么觉得除了侍奉,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差遣?”
“这个……”看着长公主似笑非笑的面容,额哲和白子青对视了一下,咬了咬牙,开口道:“禀长公主,微臣等本打算托王爷代为转奏,但是……王爷仁孝,有些事难以启齿……”
“啊对了!”一经额哲的提醒,丹渊猛地一拍桌子,把身边的丹演吓了一跳,“不说我都忘了!是这么回事儿姐,弟弟我刚刚北讨,这个手头上有点儿……”
“啪!”
将手中的湘妃扇猛地一转,长公主扭开的扇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响声之大,直将丹渊的吓得立马闭上了嘴。见此,白子青等诸将官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盯着餐桌不敢抬头。
“右廷,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谈打仗的事了,听着堵心。”说着,长公主笑着扇了两下扇子,随即将其交到了站在一边的游惠手中。
“是、是,臣……”
“我听说,这次接驾,王府里花了不少钱吧。”还没等丹渊说完,长公主的下一句话就紧紧追了上来。
“这个……”回头看了看额哲,丹渊忙赔笑着点了点头:“姐姐,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和您客套了。钱……是花得不少,但是为尽一份忠臣孝子之心,这点钱也没什么。”
“按说我巡幸詹阳、平州两地,所费花销不应该由你们承担,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勉强了。”说着,长公主将游惠递过来的茶杯接过手中,低下头来抿了一口。
听了这话,白子青偷偷抬起头来,只见丹渊直直地坐在座位上,死灰般的脸上扳着僵硬的笑容。
“姐……内个……是、是,您说的是……”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丹渊轻咳了一下,带着沙哑的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
见此,长公主噗嗤一笑,手上的茶杯随即溅出了几点水花。
“不过好不容易见你们大家一面,我总是要赏下些什么的。近日郁宫清库,翻出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诸卿留个念想吧。”
说着,长公主一挥手,只见随从的宫女托着匣子,一队队地走到了餐桌前。
“王爷、诸位将军官人,长公主抵平,特犒赐恩典者如下。”站在餐桌旁,游惠从怀里拿出了封明黄锦皮帖单来,捧在手中一一念道:“奉谕,特着赐平王:玉带一条、红锦蟒袍一件、墨玉扳指五十对、翡翠扳指五十对、宋砚一方、明砚十方、墨玉珤印一颗、大东珠一百零八颗、汉玉如意十五支、元狐大氅一百件、貂皮大氅一百件、明《杏野山溪图》一副、各色珍珠十五匱……”
静静地听着游惠站在前面宣读礼单,丹渊越听越感觉不对。回头看去,只见额哲翻着白眼小声絮叨着什么,桌子下的两只手快速地掐指计算。而坐在他身边的朱季爻大大地瞪着眼睛,下巴随着游惠的宣读慢慢垂了下来。
念了足足一分钟,游惠放下了礼单,喘着气将礼单呈到了丹渊的面前。
颤巍巍地接过礼单,丹渊回头一看,只见托着匣箱盘子的宫女站满了半个宴厅,水晶吊灯之下,金玉璀璨之光烁烁不绝,红色的窗帘和地毯上映满了珠光宝气。
“折合现钱大概是……”快速地掐指计算了一番,额哲猛地睁开眼睛说了个数字,将在座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姐……”
看着端盏喝茶、眼帘低垂的长公主,丹渊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双唇张开了嘴:“您要是想买博物馆,这些钱可能有点儿不够。”
狠狠地“咳”了一下,白子青瞪了一眼丹渊,随即站起身来,弯着腰对长公主说道:“殿下,臣等此次奏拨,实在是出于无奈。本想请殿下降恩,稍敷欠款,但确实没想要这么多……”
“子青,我可没说这是用作军费的。”笑着看了一眼白子青,长公主放下茶杯说道:“这些东西,是我做姐姐的一点心意。平州、安和、成光,是我之心腹手足,皇家命脉所在。平日里照顾一些,没什么不可的。”
“是……”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白子青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
“好啦,都让人抬到你们库里去。”说着,长公主挥手叫宫女退了下,随即拿起了筷子,看着一桌亲胄臣工目瞪口呆的样子,她绯红的笑靥满是优柔。微微眯起的眼睛中,一双瞳孔折射着璀璨的灯光。
“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