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的缘故，子陌亦觉得十分莫名，但就比如这个晚上来说，他本就特别困倦了。若是旁人来打扰他，怕是早就被他好生收拾了，哪会像如今这样真的安静的等着对方说话。

好像从第一次她见到他，把他抱在怀里，他从一开始的惊愕不适后，就有一种莫名的暖意在胸膛中忽然化开。这种莫名的滋味，仿若是一个迷散在他乡，满心都是孤寂的人，忽然寻到了归路，找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圆满。

不像是初识，倒像是重逢。

期待不知道多少个沧海桑田的重逢。

子陌起初，还诧异自己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他能肯定自己与薛月绝对是素未谋面的。可寂静了多年的感情忽然复苏的滋味骗不了他，他的确，从第一眼见这个人起，就莫名的动心。他本不相信羁绊宿命这些东西，可如今有时候又会觉得，这或许就是宿命吧。

这时候他倒是又把自己的懒散发挥出来了，既有了感情，这陌生的滋味又叫他这么新奇，那就放任它肆意成长。而他既然欢喜这个姑娘，那她做一些令自己欢喜的事情，他又为什么要拦着？

即便是在这般困倦的时候，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话，他心中也没有太多的不耐，反倒是觉得无比的安宁。

薛月这些日子已经好久没这般笑了，可笑着笑着，眸子里的光亮又淡了下来，她温声到：“好啦，宝宝。我要跟你说事情啦！现在再撑一会儿，听完之后就让你乖乖睡一觉，保证你睡得舒舒服服的，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好啦……”

她声音越说到后面越低，最后一句就仿佛轻声呢喃似的，也不知道是说给小凤凰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落之后，她抿了会儿唇，脸上又带了几分笑意。

“其实啊，我们宝宝不是普通的鸟儿，才不是什么玄凤鸟呢。我们宝宝啊，是只非常美丽漂亮的神兽……宝宝，你虽然现在还不会讲话，但若是哪天忽然开口能吐露人言了，这件事情也不可轻易道于外人，除非那个时候你已经很厉害啦，他们都伤害不了你的时候！宝宝放心，这世上能认出凤凰的人已经不多了，凤凰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存在在传说里的，我起初见你的时候，还诧异了好一会儿呢。”

子陌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凉飕飕。

呵，原来这丫头果然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是凤凰了，还弄什么玄凤鸟糊弄人，装的还是那样的一本正经。

他如今想到那一盘绿油油的虫子，和母牛那……就觉得一阵恶寒。

“宝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出生的，但我们那会儿……让我想想，好像就是忽然之间有了灵识，被天地之间给孕育了出来。若你也与我当初一样的话，你肯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呀！现在我告诉你啊，我们宝宝呢，其实是只凤凰，百鸟之王的凤凰呀。”

说到这里薛月顿了顿，怀中的小凤凰一直没有太多的反应，她忽然抬了抬腿，把小凤凰又往怀里带了一把。薛月眸光落在了小凤凰身上，有爱怜，也有些不舍。

薛月抬首，望着窗户外面道：“宝宝，你或许还不知道凤凰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如何跟你形容……但大概就是你长大以后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谁都伤害不了你。除了……那讨厌的老天爷，忽然哪天就给你下达了拯救苍生的命令，这真的怪烦人的。”

还有一件更叫人讨厌的事情，每次她想到以后都会觉得难言的悲伤，即便是千年万年，依旧会引起骨子里的颤栗。

她稳了一会儿情绪后才接着开口道：“所以啊，宝宝你一定要好后长大，这样你才有机会变得好厉害。你看我啊，这么一大把岁数，我现在也厉害到世间没几个人能打过我了。其实我很不行的啊，修行是同龄人里最差的，那时候几乎每次垫底的都是我……呵，可谁叫我活的最久呢……”

“但你不能学我呀，你一定要努力修炼，不能贪玩啊，我总是渡灵力给你……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呀，你长大以后会经历涅槃……宝宝你必须挺过去的涅槃。”

最后一句话，她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来，薛月闭上了眸子。子陌仿佛心里感知到什么一般，睁开凤眸看着她，见她面色有些憔悴，紧抿的唇颜色也比往日淡了许多，心中一揪，抬头用凤喙轻轻碰了她一下，无声安慰。

薛月心中亦是一颤，睁开眸子，清丽的眼眸不知是否是错觉，隐约带着泪光。

她深呼吸了一下，才继续笑道：“我本来还想跟你说很多的事情，想问问你往后能不能替我好好护着这山上的诸多灵兽。其实我也不想把它们都困在山上，若是它们能自在的活在天地之间，那真真是极好的事情。宝宝，你也瞧见了，它们白日里与夜里是不一样的，所以即便它们生来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也要被禁锢在这山上。”

“我想了很多法子给它们自由，却只会越弄越糟糕。老天爷真的很坏，有很多我觉得应该理所应当的事情，却被他弄的这般求之不得。”

世间的灵物，生活在天地之间，无忧无虑的过日子，这明明是应当的事情。

怎么就这么难了？

子陌越听眉头越皱，他心中隐约品出了一番别的滋味，刚要挣扎着从薛月的怀里下来，却察觉出身子莫名的一软，所有的灵力又仿佛在瞬间不见了，自己似乎也不能动弹了。

薛月感受到他的挣扎，将小凤凰抱着放在了软榻上，正对上他惊怒的眸子，勉力笑着开口道：“宝宝，你不用担心，我只不过是在刚刚封住了你的灵力。你过会儿会沉睡上一天一夜，等你醒过来，就完全恢复了。”

她揉了揉小凤凰的脑袋道：“也真不愧是我的宝宝，是这样的聪慧，发现的这般的快。”

若非子陌对她的完全信赖和毫不设防，她也不至于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能封了他的灵力。

也正因如此，若非是领悟到她话里话外的另一层意思，子陌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发现。

他想要张口说话，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嗓子也被封了，别说开口说话了，就连发出声音都再难发出半点。

她撇开头不愿意在看子陌震惊和恼怒到至极的眸子，继续道：“宝宝，我本想让你替我照顾这一山灵兽，上古的血脉守护此地再适合不过了，说不定它们最后还能摆脱那个厄运，重新回归到正常中去。”

“可我现在，又舍不得了，宝宝你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就已经是万分的不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于你其实也不过就是起初那么救你一次，就算没有我救你，你身上有着上古神兽尊贵的血脉，最终也自然会恢复过来，只不过时间问题罢了。对于我对你并没有什么的恩情，就算有恩，我也不该以此将责任强加在你身上。”

“宝宝你好好睡上一觉，以后的日子，能快乐的时候就尽情去快乐，能洒脱的时候就肆意去洒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让自己舒畅的机会。”

“对啦，凤儿！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喜欢叫你宝宝吗？哈……才不是朝暮老头他们说的什么见一个爱一个，我虽然是表现的三分热度了点……但其实我不是那样的呀。你见我这样还叫过哪个灵宠了？宝宝，你于我而言，终归是不一样的呀……我想在我能宠着你的时候就尽力宠你，你就像个宝宝一样，可以无忧无虑，肆意妄为。”

薛月蝶翼般的睫毛微微垂着，仿佛想到什么一般，轻颤了几下。

自己的当初，也是被一个人宠的几乎无法无天了，觉得天底下就没有自个儿干不了的事情，就算是捅破了天，也有人替她去补。

这种没有道理的绝对信任，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可当初的她就知道，子墨一定会护着她的。

怎么说呢……但是薛月没想过，子墨往后要去尝那凤凰涅槃，烈火焚身之苦。

所以啊，即便给小凤凰起了凤儿这个名字，她却还是喜欢总是宝宝宝宝的唤小凤凰。因为她啊，想用尽自己的所有温柔去对它好，想让它最起码在小的时候，可以快活的去过，没有太多的忧虑，被一个人捧在手心上宝贝着。

她从前觉得，涅槃是件好事情，涅槃之后凤凰得以重生，换上更光鲜亮丽的漂亮羽毛，还能给自己做件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凤凰裙。

可这一切美好，都是子墨承诺给她的，他一向如此，那她哄的好好的，让她半点都没有可见涅槃的残酷，然后自己去承担那些沉重。时至今日，她听见这两个字都会觉得心悸。

她慢慢叹息了一声，忽然又感觉到一阵恍惚，若是明日所有神魂枯竭的时候，就该回归最后的混沌了，那倒是叫人觉得如释重负。

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寻到他的踪迹了，就只剩下一条黄泉之路，那人曾经走过，她也想着走一遍。

“你就好好的长大，涅槃重生，然后翱翔于天地。”

薛月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得飘渺，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过头来柔柔的看着自己，眸子里似乎是蓄了泪，泫然欲滴。

她凑近了一些，额头间有温热一触及过。

滔天的怒意如今化开，变成铺天盖地的恐慌，即便子陌再这么极力抵抗，混沌与黑暗还是在最后淹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