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飞眼笑，神采自若，山地车上自以为是的少年面容僵硬，情绪全然受她支配。

“笑话，我为什么要难受？”

韩修旭注意到肖现在主干道的另一侧迎面经过时，刚冷笑完一声。眼角偏斜，不动声色地睇去一眼。

“谁知道呢。”尤恩冉全无所谓，“你就算不难受也与我无关。”

右眼余光，一道冷漠疏离的剪影混迹在过往的蓝白校服间，越过视野范围内的水平方向，目不斜视地略过他们，大步朝前。与周围频频将目光调转过来的其余人对比鲜明，显得十分突出。

尤恩冉斜了一眼。

哦，是他啊。

她面无波澜，准备绕过韩修旭这辆碍事的绿车，到前面去和魏星汇合。

“等等。”韩修旭再次拦住她，“我话没说完，你急什么。”

尤恩冉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耐心告罄，眼波泛起一丝冷意。

她其实是个特别情绪化的人，心情好唇畔如花，心情不好冷漠如霜。

但她对情绪的控制一向得当，即便是昨晚韩修旭三番两次恶意羞辱，她也能心如止水，不动如山。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烦了。魏星说得没错，幼稚，这些人没几个是不幼稚的，表面装得再流川枫，心里始终住着马小跳，心理年龄就不在一个层面。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韩修旭无视她的不耐烦，眼神颇具深意，“巧了，我改主意了，这事还必须就得让你知道。”

刚刚是被逗笑，现在是气笑：“你装模作样想整我，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单纯看你不爽不行么。”面具摘了，韩修旭说话更无所忌讳。

不明内情的旁观者们，看他们一个笑完另一个笑，还当是胆大包天地在学校里打情骂俏，悄悄指指点点的大有人在。

“看我不爽的海了去，”尤恩冉不是好糊弄的人，心情又欠奉，论直白不比韩修旭差多少，“这里面想拿我当枪使的更不止你一个。”她轻描淡写地说。

韩修旭微怔，定睛看她。

直至此刻才留意到她脸色苍白，眼窝明显，嘴唇也缺乏血色。

“你还是小看我了。”尤恩冉表情麻木。

双手插着口袋，她眼神凉薄得接近透明。

韩修旭凝视她几秒，舔舔唇，笑了：“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没想拿你当枪使。”

尤恩冉漠然以对。

韩修旭向上抬眉：“是，他昨天跟我爸告状让我不痛快，但更让我不痛快的是你。我对他再不爽，那是我和他的事，不至于跑到你面前来挑唆。可是你不一样，我对你不爽就是想让你知道他是谁，只要你知道，我就爽了。”

秋风泛着凉意，他的笑令尤恩冉感到很不舒服。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好奇了。”她语气转低。

“放心，绝对不会令你失望。”言语间饱含深意。

尤恩冉双眸一凝，一颗心微微起了波澜。

两人沉默对视，眼中的情绪皆是对彼此的嘲弄。

直到韩修旭脖颈后转，下巴微扬，意有所指地落在那道尚未走远的背影。

“喏，说你不配的，就是我们班那位高高在上的班长大人。”

-

魏星抬腕看表，数十米开外等得烦躁不堪：“搞什么，还没完没了了。”

视线向那边一扫，划出一道弧线，尚未抵达目标终点，半途忽然一定。

她一眼望见走在人群里的肖现。

身边不见叶星树，只有他独自一人，宽松的校服长裤也遮藏不住那双黄金比例的迷人长腿。

老天是偏心的，魏星一直这么认为。

譬如尤恩冉读书三心二意，也还是能稳坐年级第二；

再譬如肖现，他和尤恩冉在个人魅力引发的磁场上，明显是同一类人。有许哲成作对比，她很清楚肖现姿容之外的特别之处，如果现在是许哲成混迹在清一色的校服里，她不会轻易发现他，但肖现就不一样，冷漠也好，孤僻也罢，都深入骨髓，那种非一般人能够驾驭的气场同尤恩冉如出一辙，任谁都无法忽视。

魏星情不自禁地想，他和尤妹儿这样的人，一旦被谁征服会是什么样儿，与此刻的他们相比，会疯狂到无法想象吗？

心境变了，看问题的角度也随之发生改变。魏星从反派药师兜变身正义柯南，单手捏住镜腿，推了推眼镜，眼神探究。

搁平时，看惯了他面无表情，并不觉得有何异乎寻常，可昨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容不得她不多想。

假如，她是说假如，肖现当真暗恋尤妹儿多时，那每天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看她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看她还和自己兄弟搅和在一起，内心世界该有多煎熬。

他究竟是不是喜欢尤妹儿？何时开始喜欢的她？

魏星如坠迷雾，问题一个接一个响在心底，却无处求解。

过去她被他心无旁骛的学习态度所折服，有尤妹儿衬托，她觉得肖现可真厉害，长成这样愣是有本事对周遭荷尔蒙过剩的人视若无睹，半个眼神都不予回应，一心扑在学习，不理会殷勤，不接受蛊惑，如此坚毅，如此正经，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人物。

但她现在突然有种意识，有的人，天生一副心无所属无以为念的冷清气派，好像对谁都提不起热情，气质浓郁得像一幅画，淡墨轻岚，巍峨嶙峋不可攀越，但若说他完全不近人情，不通世故，冷情冷性，与人脱节，那倒也未必。

七情六欲深埋于心，谁也不是谁肚里的蛔虫。

一面百感交集，一面细心观察。

魏星发现，虽然路过的人里大多都会望向尤恩冉那边，但正如她所料，不少女生同她一样，更愿意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肖现身上。

也正如她所料，肖现神情始终漠然。

更甚者说，他目光深寒，双眸像冬夜结冰上冻的一潭清池，池上急雪回风，令人不敢逼视。

须臾，正当他就快从魏星正前方走过时，魏星眼风处，突闪来一道绿影。

韩修旭扬着笑容调转车头，抛下步行的尤恩冉，如风似的自魏星和肖现之间宽阔的行车道骑行而过，嘴角翘起的幅度很是扎眼，魏星拧着眉，视线追去半秒。

等再扭回头，却猝然愣住。

肖现似乎也在看韩修旭，尽管不明显，但魏星敏锐察觉，他步伐比之前慢了，目光也似是有了焦距，凝望着一个方向，眼神肉眼可见地迅速沉下去。

魏星不由自主地牢牢锁定他，她知道尤恩冉从数十米外一步步走过来了。

心跳不可抑制地逐渐加快，她紧张，她兴奋，她甚至很想大喊一声“尤妹儿”，好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就在念头以无法熄灭的趋势熊熊燃烧至喉咙口时，肖现脖颈微转，朝她看来一眼。

太猝不及防，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眼窝深邃，眼神空冷，像深海迷航，不可探测。

只一眼，短暂得仿佛是她的错觉，他收回视线，脚步未停，恢复正常速度，越过她往前去了。

魏星心跳尚未平复，转头去看尤恩冉。

她一步步走来，待距离拉近后，很容易便能看出她的脸色很不好，比先前更不好。

眼皮一跳，魏星顺由她的目光又重新看回去，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盯着肖现，抑或只是还望着韩修旭单车骑远的方向出神。

她决定问明白，扬手晃了晃：“看嘛呢，不会是在看肖现吧？”

尤恩冉垂下眼，没吭声。

魏星直觉不大对：“怎么了？韩修旭说什么了？”

“走吧。”尤恩冉淡淡道。

她不愿说，魏星就识趣不再过问。她看看表，松一口气。

“你啊，也就跟着我不会早自习踩点了。”

尤恩冉只字不言，不知在想什么。

魏星斜眼看她。

肖现腿长，步履稳健，不过数秒，同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她思来想去，不吐不快：“之前不是说昨晚见到一个人嘛，我昨晚见到的就是肖现，你知不知道，他……”

“魏星。”尤恩冉唤她一声。

“嗯？”魏星停住话。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了好么。”她半低着头，音调平，听不出情绪。

魏星哑然看着她，确认了不对劲：“认真的？”

“当然。”

魏星不说话了。

【那正好，他也在我黑名单，谁也别招惹谁。】

彼时没当真，此时却有点后知后觉。

或许不是气话，也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