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鹤速度虽快无奈玉春堂离玄冥宗实在太远,等扶灵赶过去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以后。
玄冥宗修炼场内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而四宗八族这百年以来的第一场审判,也快要接近尾声。
扶灵用尽全力挤到最前面,目光死死盯着半空之上的圆台。
司霄、陆星阑以及苏娆三人此刻就在台上沉默的接受在场所有修士的审判。
四宗宗主、八族家主坐在修炼场正中央的高位上面色各不相同。
司霄出了这样的事,司宜光脸色却并不紧张反观他旁边的陆苏二家家主,眼中皆是愁苦不已。
他二人这些年来为保家族地位不倒,都选择与司家结盟,但世上总没有白吃的午餐拿了人家的好处总得付出点回报。
司家扶持他们为的就是今天。
早在日阳审判开始之前司宜光就为司霄想好了退路
东山州那三百条人命,完全由陆星阑和苏娆的贪念引起破坝抢功一事,苏娆是主谋陆星阑是帮凶,而司霄,则是唯一一个劝说他们不要这么做的人。
场内众人都清楚谁才是这场灾祸的元凶,却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说出事实。
苏娆主动承认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陆星阑也说分水珠是自己埋进水里的整件事中司霄存在的痕迹几乎被抹除,苏娆唯一提到他的地方,就是他在事发之前出声阻止过两人却没有成功。
好一个刚直不阿、心怀善意的正义之徒!
扶灵看着眼前这一幕,四肢阵阵发凉。
她想过司霄会把事情全部推到苏娆和陆星阑身上,却没想到他能将是非黑白颠倒到这样的地步。
一个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她想不通,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她只知道,她今天必须要杀司霄,不管是为了东山州枉死的村民,还是为了这冰冷世间里仅存的一点良知正义。
日光很盛,她的心却是那么冷。
冷到她甚至控制不住胸口的愤怒,连指尖都开始颤抖。
人群前方,方克渊已经开始宣读对三人的处罚
东山州的惨案,罪责都在苏娆与陆星阑的身上,故剥夺二人家族继承人的身份。
此外,苏娆因是主谋,罪孽最是深重,既为赎罪,也为让那三百条冤魂安息,她需去天罗寺禁闭五十年,禁闭期间每日都要为这些冤死的村民诵经超度至于陆星阑,因为分水珠由他埋下,往后余生他将永远留在东山州,直到有一天他能将破开的长坝修补好,才能还清这份命债。
圆台之上,司霄仍是站着,但苏娆和陆星阑已经跪了下来。
结果很明显,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扶灵仰起头,阳光照在她的眼睛上,那么刺眼,那么灼热,却仍旧无法让她感受到一点暖意。
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视线依次从司霄三人身上划过。
周围很喧闹,议论声时时响起,每个人都对刚刚的处决不满。
她耳边很吵,却听不清任何声音。
恍惚之中,她好像看见司霄对着自己得意的笑了笑。
仿佛在说看到了吗?你所在意珍视的良知,其实什么都不是。
虽被嘲讽,她内心并没有任何波澜。
日光的照耀让她浑身发冷,瞳孔灼痛。
她将视线漠然收回,一瞬间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孔,有九嘤的,也有林玉淼、高天怜、江北清的,甚至还有司祺的。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同。
她抬了抬眸,目光正好和九嘤对上,二人相顾无言,却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情绪。
审判结束,四周嘈杂混乱,不少修士已起身准备离开。
而圆台上的司霄也已经来到台下,此刻正在与他的父亲说话。
很显然,这对父子都没有把东山州的事放在眼里,要不然交谈时也不会露出那样不屑的笑容。
扶灵静静立在原地,看到司霄漫不经心的与司宜光说笑,她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失控,可恨意攀升到,她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陆陆续续有人往场外走,口中所言,都是对司家的不服,对八族的不服。
司霄跟在司宜光身后也准备离开,直到人群中央传来一句轻灵盈耳的声音,他才缓缓停下脚步,将目光放回到说话的少女身上。
“司霄,事情并没有结束,你看我手中是何物?”
阳光洒在扶灵身上,将她整个人完全包裹,让她的脸看上去更加白皙秀美。
她那么弱小,却又那么强大,做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做却没有胆量做的事
她向司霄递出了决斗书,还是一份签过生死状的决斗书!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印着一个红色的拇指印,那是她杀司祺的决心,为东山州三百条人命讨回公道的决心。
修炼场中,没有人再敢发出一丝声响。
即便是司宜光,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
而那张白色的决斗书,也随风而飘,稳稳的落到了司霄的手中。
扶灵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温度,她伸出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指尖指向司霄,而后双唇微动,轻轻吐出一句话,一句足以让天地万物都为她的勇气所折服的话!
“白日为公,青天为鉴,我扶灵,今日就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向你司霄发起死生决斗!”
死生决是修真界一种古老的挑战方式,决斗者双方之间一般具有无法泯灭的深仇大恨才会选择用这种方法平息恩怨。
决斗结果也在决斗开始的那一刻确定,那就是一生一死。
扶灵向司霄发起死生决斗,此举无异于公开对司家发出挑衅。
她想杀司祺,日后要面对的,就是司家无穷无尽的疯狂报复。
九嘤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因为司宜光已经替司霄应下了这份挑战。
“既然扶灵侄女如此坚决,霄儿,你便应战吧。”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今日若是拒绝这场决斗,他们司家也没有资格继续坐在第一大族的位子上了。
扶灵的挑战,无论司霄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
司宜光不清楚扶灵的真正实力,司霄却是再清楚不过。
回想起那夜险些死在扶灵手中,他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惊恐,说话时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父亲,真的要与她比试吗?”
司宜光闻声脸色阴沉,压低声音训斥了司霄一句,显然是对自己这个二儿子的懦弱反应极度不满。
“不过是一个大破境的女修就让你害怕成这样,丝毫没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以你之前的修为杀她一样轻轻松松,更何况三天前你二叔成功助你进阶,你如今已是圆满境界,就算灵剑宗的林玉淼来了,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去将你二叔的天/行血镖借来,有了此物,那扶灵再厉害也注定要死在这里。”
“记住,今日这场比试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最后的赢家,只能是你,若做不到,你也不必再回司家了。”
天/行血镖和林玉淼的灵虚剑一样,皆是上古神器,品质比一般的灵器要好上千万倍。
与灵虚剑相比,血镖更为暴力血腥,一旦出镖,若不见血绝不停下,是当世有名的杀人利器,不仅在修真界赫赫有名,在妖魔二族中亦是令人闻风丧胆。
听闻有血镖相助,司霄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些许。
司宜光话中的暗示,他自然也听懂了,只要最后能赢,谁会在乎过程是什么样的?
他点点头,唇边浮现一丝精明笑意,
“多谢父亲指点。”
扶灵立于人群中间,不知不觉,身边已围过来许多人。
九嘤沉声不语,怎么也没有想到扶灵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公开向司霄发出决斗。
她垂下头,目光落到少女那张苍白无瑕的脸庞上,仍想着劝说对方放弃这场比试,但视线与那双坚定的满是悲伤愤恨的眸子对视时,还是将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知道,扶灵此刻最想得到的,是自己的鼓励与支持。
她抿抿唇,口中轻叹一口气,话语中尽是担忧与无奈。
“这么重大的决定,为何不事先与我商量?”
扶灵闻声不知该如何回应,唯有默默别开头。
她心中清楚,依师姐的性格,是绝不会同意她做出这样的事的。
空气中安静半刻,方思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低的宽慰了一声,
“扶灵姑娘不必忧虑,今日这场决斗,除却司家,在场所有人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事情真相如何,天下人心里都有数,倘若司霄真的死了,玄冥宗日后也会联合其他三大宗门保护你的周全。”
话已至此,东山州之事是何人传出去的已经很明显。
方思简有心想为东山州的村民做些什么,碍于身份束缚,只能选择用这样隐晦的方法给四宗八族施压,让他们同意召开日阳审判。
江北清也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内心亦是忿忿不平,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往扶灵手里塞了一张黄符,顺便悄悄叮嘱了一声,
“若是打不过,没有必要为了面子硬撑,保命才是最要紧的,关键时刻将黄符贴在胸口就可以瞬间逃到别处,这场比试就算失败,也不会有人说你,若真有这样不识相的人,我江北清第一个替你教训他。”
扶灵攥着手中这张符纸,眸光微微闪动,怔愣中竟忘了表达自己的谢意。
高天怜因被九嘤拒绝,没好意思过来,只托宗里其他弟子送来了一件衣服
传说中那件可以隐蔽身影、匿藏灵息的金缕蔽影衣。
那弟子将衣服交给扶灵的时候,还将高天怜的话也一并带了过来,听得在场之人皆是哭笑不得。
“高师兄说了,这金缕衣除了好看和逃命再没有其他作用,扶灵姑娘过会儿若是遇到危险,披上这件衣服必定能保住性命,至于其他的,则无需考虑太多,姑娘能站出来为东山州那些枉死的生灵讨公道,已经很令人佩服了。”
此时此刻的扶灵,与她的父亲扶息,何其相似。
人群之外,司霄已从司定云那里借来了天/行血镖。
黑金色的旋转飞镖,上面沾染着星星点点的殷红血迹,那么深的颜色,那么重的血味,光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心中生出一股惧意。
江北清等人都认得那把血镖是为何物,眼神中不约而同的浮现些许担忧。
就连九嘤,也在看到血镖的那一瞬蹙了蹙眉,面上显露出不安。
她转过头,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林玉淼,尚未开口,对方就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主动将手里的长剑送到了扶灵手边。
天下神器,少之又少。
此刻唯一能与天/行血镖对抗的,就只有他父亲留下的那把灵虚剑。
许是怕扶灵不肯收,他又轻声催促了一句,并将长剑往前送了几分,
“用这把剑。”
灵虚剑的意义与其他物品不同,江北清等人送的,都是用来助人逃生保命的,但剑,却是用来杀人的。
倘若司霄今日真的死在灵虚剑下,司家不仅会把这件事怪罪到林玉淼身上,甚至还会牵连整个灵剑宗。
扶灵犹豫了,她咬咬唇,始终没有伸出手。
九嘤知晓她的为难,将唇贴到她耳边低声劝了劝,这才让她放下心中的担忧,将灵虚剑接了过来。
“林公子赠剑相助,事前必定得到了宗内长辈的同意,你不必顾忌太多,这场比试,至少四宗都是支持你的。”
二人凑得很近,扶灵甚至还能感受到师姐呼吸时的温热气息正慢慢从耳边飘过,酥酥的,还带着淡淡的青涩梅子香。
很冷淡,却很好闻。
让人不可控制的心生眷恋。
她心念微动,松开唇轻轻呼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将九嘤的味道永远留在心里。
灵虚剑被攥得紧紧的,她双瞳中涌出些怯涩,似在期待又在似担心。
直到九嘤垂眸与她对视,她才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那师姐呢?师姐也支持我吗?”
外人愿意站在她这一边,虽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她最在乎的,永远都是师姐的想法。
临要上台此试,她最想听到的,始终是师姐的鼓励。
九嘤闻言抿了抿唇,默默牵住扶灵的手,用实际行动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为你渡些灵气。”
说是一些,又何止是一些呢?
二人手心肌肤相触,扶灵尚未反应过来,一股接一股的醇厚灵气便从九嘤手心渡到了她体内。
龙灵的灵气,虽比不上仙灵灵气,但也比普通人的灵气强很多。
那些灵气刚进入体内便化成了灵素,混着最后一点仙灵灵素在丹田里慢慢流转,很快就将丹田内部盈满。
直至此刻,九嘤才发现异常。
扶灵的身体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灵气鼎,无论渡入多少灵气,仍旧处于灵气亏空的状态。
活了两世,她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事。
修士体内能够承载多少灵气,与修行境界密切相关,扶灵上次吸收了大量的仙灵灵气,丹田因此比寻常人的丹田承载力更强。
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强到现在这种程度,毫不夸张的说,扶灵的丹田对于灵气的容纳,几乎到了无穷无尽,没有尽头的地步。
九嘤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待到将所有灵气全部渡给扶灵,才悄悄的问了一声。
“那些灵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是不知,自己渡给扶灵的灵气,此刻已全部变成了灵素。
扶灵知道师姐的不解,并没有打算隐瞒,她咬咬唇,因着周围的人太多,也不可将话说的太直白,便决定待比试结束后再将这件事告诉师姐。
远处的司霄已拿着血镖跃到了圆台上,只等扶灵上台,便可开始这场生死之斗。
九嘤终究是不放心,眉心拧得紧紧的,扶灵知晓她在为自己担忧,转身之前扬了扬唇角,对着她轻轻笑了笑。
那双粉色的软唇也在阳光的映照下微不可见的动了动,虽未出声,但九嘤还是看了出来,扶灵说的是
我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