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清凝视着她依旧清澈的双眸,心如刀绞,流泪成河。
那个女人一笑,本该温柔的笑颜只剩一片狰狞,“谭阮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男人。是他带我来到这人世间。刚开始,他对我极好,无微不至,我便嫁给了他,成了他的第一个妻子。但我的外貌并不出众,十几年之后,他便陆续有了许多其他的女子……”
男欢女爱的纠缠,便是有什么恩恩怨怨,大不了几十年,该散的散,该了的了,本该随着时光的流逝掩埋于光阴的灰烬里,酸甜苦辣皆翻过。
“……他那位新欢中了奇毒,非我的血不能救。谭阮求到了我的面前,求我念在旧情,救她一命。我当时本已放下这段情伤,准备离开谭阮,去往世间游历。可他跪求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到底于心不忍,便答应了……可谁知,那个女人得救之后,便将我的秘密告诉了谭家的长老。谭家长老舍不得我这个活生生的宝物。而他的新欢又舍不得她的地位。于是那个女人便寻来了一棵神木,让谭阮给我下药。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生生地种进了此木中,成了阮家的禁脔。从此,许多年……”
鹿清双目渐生血色,“他们该死。”
“是的。”那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喑哑难听,但终不失温柔,“折磨与羞辱,于这许多年一直伴随着我。我也始终于这痛苦之中不能解脱。但直到近日,我终于想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不是谭阮,也终究会是其他的人。这样的苦,我不想再受,便就此做个了结吧。”
“不。我可以救你出去……”鹿清连忙道。
那个女人笑了起来,“你比起当年的我还不如。你拿什么来救我,又拿什么来保护我?”
“我可以去请巫沉帮忙!”
“不用了。”那个女人微微叹息,“所有的获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便是不在今日,可总有一日,你要加倍还回去的。我对这个人世间已经失望透了,不想再留在这里了。不过,在我临死之前,还能得到一份真心的心疼,我很高兴。”
鹿清的眼泪化成了一片晶莹碎雾,混入了那片嫣红的雾气之中。
“你过来。”那个女人道,“我收了你的心意,总要还你些东西。我快要走了,这个时候,谁的东西,我都不想欠。你再靠近一些。”
鹿清站到了她的面前。
那个女人缓缓低下头,将前额与她相贴。“我不是个什么厉害的人,也不敢胡乱教你什么。那些悲伤的记忆会让人痛苦,我就不给你了。而我所拥有的愉快记忆并不多,都给你,希望你在这世间能享安乐。”
有许多东西瞬间涌入了鹿清的脑海。
那个女人轻轻用前额敲了敲鹿清,以作告别,“好了,去吧。”
鹿清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地退了开去,她忍不住大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个女子淡淡一笑,“那不重要。”
红雾陡然剧烈地扭动,幻化出无数凶兽的模样,一起扑向那个女子。女子灿然一笑,用最后的力气,招来一片红雾,掩盖住了那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
鹿清惊恐难言,失声恸哭。
突然,有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用掌心接住了她的眼泪,“不用悲伤。这是她与妖魔达成的契约。妖魔帮她杀光谭家血脉,而她用一身血肉献祭给妖魔。这是一笔交易,如今两清。我们妖魔可比人类守信用。”
泪光中,鹿清看到了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滴落在他掌心的泪水,像是露珠存于荷叶,晶莹明亮。大手平摊在她的面前,男子平静地介绍,“我叫修已,是一位强大的妖魔。你可愿意与我达成契约。”
“什么?”鹿清难以置信。
“只要你愿意在死后将你的血肉之躯交给我,在你有生之年,我便是你的使者,由你驱使。”修已道。
“什……什么?”
修已看向那棵绯木的方向,那里传来妖魔清晰而残忍的撕咬吞噬的声音,“你没有听错。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时日不多了。而她最后的愿望,就是洗清耻辱,杀光谭家血脉。而如今,我们回来向她复命,这个世上,不光是谭家庄,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会再有谭家血脉。我们妖魔的承诺,从不打折扣。”
“可是,你们吃了她!”鹿清颤抖着。
修已仿佛不能理解,微微凝眉,“她已经死了。死后的血肉,便是不吃,也归于尘土。让我们吃了又何妨?”
鹿清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一刻,她心中有巨浪倒海,烈焰滔天,但是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修已继续伸着手,“如果你愿意,只要将你的手放在我的掌心,我们的契约便成了。”
鹿清低头看向他的掌心,久久不能成言……
而巫沉和虞季堂已经走到了绯木跟前不远的地方。
虞季堂眉头深皱,“怪了,这个地方怎么妖气这么重?”他警惕地将手搭在了剑柄之上。
巫沉往袖中一摸,才想起来白玉铃已经被他系在了鹿清的腕上。于是他拔出宝剑,伸指在剑锋上一抹,指尖绽开了鲜红的两道痕迹,他在眼前一划,口中念道,“无妄退散,照见真实。”
一瞬清光之后,无尽的猩红铺面而来。无数的妖魔扑在那棵极尽炽烈的绯木之上,而绯木之前,有一个高大冷漠的黑衣男子正伸手低头看着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