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月手里把玩着雪亮菜刀，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更何况，你们当面污蔑我是同伙，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显得我心虚吗？”

了真冷然注视她片刻，蹙眉道，“小施主何必逞口舌之快，今日石门寺要清理门户，还请小施主不要插手。”

“我的确不想插手，可你们实在不讲道理。”棠月叹息道，“江湖规矩，吃饭要给钱，这大和尚还欠着我三千灵石外加一碗面钱，他一日不还钱，他这条命便归我一日，你们要杀我的人，也得问问我的刀同不同意？”

气氛一时冷凝如冰，没有人再开口，棠月忽然莞尔道，“当然，若是你们肯替他还钱，我就没了插手的理由，诸位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还能如何？

除了领头人了真大师，其余佛修皆是面面相觑。

修炼一途并不好走，修佛修道修妖修魔殊途同归，最后都要靠着大量资源把修为心境堆上去，这就是各大宗门被人趋之若鹜的缘由所在。事实上，在场的佛修大多手头不宽裕，就算是了真和尚，也不可能一掷千金只为了换回一个必死之人。

若要讲规矩，他们不愿在慧空身上花费三千灵石；可若是不讲规矩……

论起来，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他们倒是想强行抢人，可面对的人是棠月，他们根本抢不过。

一行人顿时进退两难。

了真沉着脸，手腕上佛珠转得飞快。一个注定要死的慧空，不值得他多花一文钱，如果不是有人许下重利，他未必会出手对付一个同门小辈。最好的办法是就此离去，等到夜深人静再杀个回马枪，可如今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是他为了三千灵石就放弃追杀，还要靠着偷袭才能得逞，传出去未免太过下作。

佛修重因果，重名声，越是德高望重之人越是爱惜羽毛，他不敢赌。

如今主动权已经到了棠月手中，她微微一笑，不看领头人了真，反倒看向最冲动的大胡子，温柔道，“我这个人最喜欢讲道理，既然你们说，这大和尚犯下命案证据确凿，不如说给我听听，究竟有那些证据，若是说服了我，我自然会放人。”

眼见着棠月的口风有峰回路转的迹象，大胡子冷哼一声，语气犹带三分不满，“证据？我们当然有证据，天衍宗宋禹之，浮云宗杨宗主，杀死这两人的五行金刚掌分明就是妖僧的成名招式，这还不够证明吗？”

“浮云宗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宋禹之师徒尸骨无存，证据呢？谁亲眼见到了？”棠月一针见血指出问题，“何况，谁杀人会用自己的成名招式？这样浅薄的栽赃手法，不信各位看不出来，单凭这一点就要给人定罪，未免草率了些。”

“可众人都说是慧空师兄所为，难道都是藏脏陷害不成？”站在最后的小和尚没忍住，疑惑问道。

“人人都说他杀了人，他便是杀了人吗？”棠月摇了摇头，“若是人人都说你是个魔修，你就一定是魔修了吗？人有善恶，事有真假，单凭几句似是而非的推断便要给人定罪，那还要律法和衙门做什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今日总算是让我见到了。”

大胡子立刻狠狠瞪那小和尚一眼，高声道，“功法招式有相似，单凭这一点当然不算什么，可事后刑事堂长老在慧空禅房内搜到几封书信，浮云宗的余烬里发现了一串佛珠，这难道还不算铁证如山吗？”

这些证据听起来倒是有模有样，棠月若有所思，看向可怜的傻和尚，“浮云宗灭门案发生在半月之前，也就是十一月初六，那天你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难道没有不在场证明吗？”

慧空已经溜到砂锅旁边，听她这么一说，拿碗的动作立刻顿住，神情微僵。他后知后觉，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极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人群之中的慧安和尚，沉默片刻，道，“那天山下村民求助，说有魔修出没，我和慧安师弟便拿了武器，下山救人。”

“只有你们二人？”

“是，只有我们两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身正气的慧安和尚就冷笑一声，高声喝止，“一派胡言！那日我闭关打坐，几个师弟都可以作证，岂容你这妖僧如此污蔑！”

被他点到的几个师弟纷纷点头，对着慧空投去同仇敌忾的目光。

慧空被这几人气得鼻翼翕动，脸颊涨红，心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棠月摇摇头，若是一开始就将全部证据摆出来还好说，可像这样，证据接连被发现，抽丝剥茧一般。等慧空试图拿出证据反驳时，再被人发现他所谓的证据是造假，而且给他致命一击的人还是他至亲的师弟，如此一来，所有人只会觉得慧安是大义灭亲，更会对自己心中的事实坚信不疑，而慧空的嫌疑也就一辈子不可能再洗清了。

这个道理，棠月知道，此时的慧空也已经明白过来。

可惜为时已晚，就算他再想争辩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手带大的师弟，他一心敬仰的师叔，收了别人的好处，道貌岸然地看着他在悬崖边挣扎，踩空，然后一齐伸出手，将他推向深渊之中。

修真界弱肉强食，手中沾染人命的修士数不胜数，元婴老祖翻手间便能平掉几个山头，谁会因为多杀了几个人而被问责？慧空这件事之所以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来是因为浮云宗规模不小，杨宗主仁义名声在外，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二来也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连慧空同门师叔师弟都要踩他一脚，谁会替他讲半句话？

解释不了便不解释，刻意装睡的人永远喊不醒，当一个人的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其他人自然会乖乖闭嘴。

棠月将砂锅端上来，放在慧空面前。大和尚迫不及待掀开盖子，不过短短片刻，就像是某种奇妙的开关被人打开，霸道的香气席卷而来，顺着空气钻进每个人的鼻腔里。

“吃吧，三千灵石一盘菜，可不能浪费。”

这一声含笑的调侃落在慧空耳朵里宛如天籁，他拿起筷子，动作急切，一筷子连皮带肉夹进嘴里，不消片刻，那股醇厚香浓的肉味便像是无孔不入一般，顺着他的身体到处流窜，让他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酥烂入口的肉质在他口中回味，他连忙舀了一勺汤汁进口，恰到好处的香料味让肥嫩的猪肉并不显得油腻，只是闻一闻就叫人口水泛滥。

感激的泪水立刻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从未尝过如此美味的慧空禁不住抚掌喟叹道，“老板娘这手艺，真是绝了！”

就这一口肘子，放在任何地方都能卖上天价了，他惦记多年的清风楼算什么？他现在只惦记再来十碗饭！一肘解千愁！

猪是低阶秘境中的野猪，攻击力一般，也就吓吓筑基期的小朋友。棠月当初为了练剑，在小秘境里杀了几天几夜的野猪，留下不少食材，密封起来放入储物戒，倒也不怕坏，正好在今天派上用场。

她怀里的凶兽眼巴巴看着和尚大吃大喝，狰狞面容更显凶残，狂躁地抓了一把棠月的衣袖，嗷呜嗷呜咆哮起来。

棠月觑他一眼，教育道，“猫不是这么叫的，你应该喊喵喵喵。”

凶兽立刻瞪着眼，怒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这不是驯猫的好时候，棠月笑着看向慧空和尚，正专心吃肉的慧空猛地愣住，怔怔地看着被他吃得只剩汤汁的砂锅，手中的筷子被紧紧攥住，黝黑双眼迸发出一阵精光。

棠月唇角弧度加大，“怎么样，大和尚，我这肘子值不值三千灵石？”

值，太值了！

原来刚才的浑身发热并不是他的错觉，若不是他天生粗心，说不定早就发现了身上的异样！感受到体内流淌的精纯灵力，慧空心中生出豪气万丈，他放声大笑，端起砂锅舔净了汤汁，回味片刻，将那只砂锅重重放在桌上，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咔嚓”一声，那只砂锅没能在他手下活过一炷香，碎成了两半。

“砂锅三百灵石，不二价。”棠月笑眯眯道。

慧空脸上的狂放笑意瞬间僵住。

一场意外，让本就不富裕的和尚雪上加霜。

棠月眉眼弯弯，道，“债多不压身，灵石可以慢慢还，如今我店里缺个长工，我看你身强体壮，一定是养猪杀猪的一把好手，不如卖身还债，你意下如何？”

慧空打了个寒颤，仿佛找到了年少时被金刚经支配的恐惧。

坐地起价！逼良为娼！棠老板唇角勾起，露出人贩子同款神秘微笑。

“天凉了，让和尚都还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