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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现实三

陈仰打量起了陈西双的房间, 这里没像605宿舍那样被杂物占据,空空荡荡的, 家具面都放着挡灰的破被单。

像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去远行了一样。

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很稀薄, 房间里没有多少陈西双的痕迹。

这就是任务者死后的结局。

被亲人遗忘, 被时光抛弃, 不曾从这个世界路过。

陈仰看了会惨白的墙壁就带门出去,他一步步往朝简那走,体温逐渐回升,重回温暖人间一般。

朝简背对着陈仰, 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大缸面, 那里面劈里啪啦的响着, 放鞭炮似的。

“缸里有鱼。”陈仰跟朝简并肩。

他忽而想起一件往事来, 失笑道:“我小时候抓了一条鱼放在屋后林子边的破缸里面,一场大雨下来,水满了,鱼跑出来, 死掉了。”

朝简沉默了会:“自作聪明。”

陈仰起先以为这四个字形容的是鱼, 一琢磨发现,可能说的是他?

朝简拄拐转身,衣服被抓住了,他偏过头, 青年的眼角眉梢藏在雨夜里,看不真切。

“我说了一件小时候的事,你也说一件?”

那一瞬间, 周围的温度大幅度下降,从春到冰冻三尺,戾风肆虐。

陈仰的眉头跳了跳,身边人对这个话题的排斥程度远超他想象,他因此被强塞了一个新线索。

之前陈仰认为朝简小时候很少出门,后来改过姓,现在看来,他不出门,很有可能是家里不让出来,管得太严。

陈仰又觉得不太合理。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谁家这么对待一个小孩子,街坊四邻的早晚会发现。

陈仰的记忆里,与他家只隔了一条巷子的平房那一片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你对我小时候的事很感兴趣?”

头顶响起冰冷的声音,陈仰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已经在克制情绪的少年,就听他又道:“我讨厌小时候,你再感兴趣我也不会告诉你。”

陈仰:“……”

怎么隐隐还有点赌气的成分?

陈仰抹了抹斜飞到脸的雨点:“小时候过得不好,长大了就好了,时运是转着来的。”

朝简凝望雨幕,半响嗤笑出声:“长大了,更不好了。”

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屋檐下只剩下他自己了,耳边回荡着少年的那句话,他咀嚼出了嘲讽,愤怒,痛苦。

还有一丝掺了许多杂质的怨恨。

陈仰把手放进外套兜里,深吸了一口潮湿清冷的空气,朝简说自己从出生到童年期都在三连桥,国外成年,二月份才回国。

长大了比小时候还要不好。

那就是说,三连桥的经历让他不开心,国外更是。

陈仰抿住嘴,舌尖掠过唇角,今晚之前他从来没听朝简提起过家人,现在知道他家的老人不在了,他在家里过的不好。

朝简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呢……

国外又是指哪个城市?

对了,朝简还提起过他的医生,给他开药,告诉过他怎么控制自己。

似乎在他深谙不明的世界有很大的分量。

陈仰的头脑里又多了几个疑点,再不清除掉一些就要炸了,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掉头回了屋里。

往常这个时候,两个老人已经睡下了,今晚他们还精神着。

家里多了些人气,热闹。

陈奶奶拿着一个东西进堂屋:“小陈啊,你的鞋子里面湿得厉害,明天干不了,用吹风机吹吹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这个,我琢磨着家里应该有,果然给找出来了,”老人碎碎叨叨的,没什么逻辑,糊里糊涂的。

陈仰接过吹风机看看,小型的,浅绿色,他搬了个凳子去墙边的插座那里,拎起一只湿哒哒的鞋,想想又放到了地。

“怎么了啊?”陈奶奶问。

“我的鞋太湿了,还滴着水呢,吹不干的。”陈仰举举手里的吹风机,“这也不能对着吹,很快就发烫了,容易烧掉。”

“你只管用,坏了没事,我跟你陈爷爷平时用不到这个。”

陈奶奶笑呵呵的坐过来,用吃饭时的那种亲切目光看着陈仰,满眼的慈爱。

“……那好吧,我吹吹。”

陈仰抓着吹风机的插头插去,抱着鞋子吹了起来。

没一会,陈仰就把吹风机塞鞋里面,呼呼声压了大半,他一直留意着机壳的温度,烫手了就关掉歇会。

这是陈西双的物品,遗物,不是说坏了再买一个就行的。

陈奶奶不怎么说话,就望着陈仰。

陈仰求助的视线往朝简那瞟。

朝简停下刷手机的动作,掀了掀眼皮,鼻子里发出一个气声,看到了,知道了,你很讨老人喜欢。

应付三岁小朋友的态度。

陈仰的脸一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得意,炫耀。

看到没,老人家更喜欢我。

甜蜜的负担。

陈仰把一只鞋从湿的吹成潮的,换另一只吹的时候,向东在微信敲他,那货来了个三重奏。

红包,玫瑰花表情,笔芯。

陈仰正要拉黑,聊天框里来了条语音,他没去戳。

另一边的向东像是知道陈仰不会戳,发完语音就抛过来了一段文字。

向东:你们哪儿了?任务地?

陈奶奶拿走陈仰的鞋子,又拿走吹风机,浑浊的眼往他手机瞥瞥,示意他玩他的。

“……”陈仰屁股一歪,背靠墙壁,漫不经心的打字。

陈仰:私事。

向东:他带你去他家了?见公婆?

【撤回。】

已经看见了的陈仰心想,还是拉黑吧。

陈奶奶凑头:“小陈,你谈对象了吗?”

“嗯……嗯?”陈仰在看青城的新闻,“没有,没谈。”

他以为老人要给他牵线,没想到她来了一句:“是要慎重,不着急,慢慢来,你这个条件,要找最好的。”

陈仰很少见的红了脸。

“砰”

陈仰听到声响看去,少年的手机掉到了地,人维持着捡手机的动作,半天也没起来,他欲要喊一声,陈奶奶在他前面说:“小陈,你弟弟长得俊俏。”

“是啊。”陈仰瞅了瞅弯腰低头的少年,怎么还不起来,傻了?

就在这时,院子西边小屋传来了陈爷爷的喊声,他让陈奶奶拿两个盆给他,说是屋里漏雨。

“怎么又漏雨了,屋顶不是修好了吗?”陈奶奶胡乱按吹风机,半天也没关掉。

“按这。”陈仰拉着老人鼓满血管的手摸开关,按下去,“关掉了。”

“哎,岁数大了,眼睛看东西不行了,脑子也不中用了。”陈奶奶唉声叹气的把吹风机给陈仰,出去给老伴送盆。

陈仰闻闻手,全是鞋子里跑出来的味道,他去外头对着雨洗了洗进来,冲终于捡起手机的少年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你会修屋顶?”

“不会。”陈仰说,“刚才我听陈爷爷的语气,还有陈奶奶的反应,那屋里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朝简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面,拿了拐杖撑起身:“去拿伞。”

“不打伞了,院子里都是水,拖鞋会湿掉的,我们就从屋檐下走。”陈仰说,“你拿着拐杖,我背你。”

或许是被背的次数多了起来,朝简不会再像最初那样紧绷,除了不搂陈仰脖子,其他都很自然。

陈仰稳稳的背起朝简,一股长兄如父的责任感深入骨髓,他忍不住叮嘱:“脚勾着鞋,别掉了。”

朝简拿着收起来的拐杖,手臂抵着他的肩背:“我又不是你。”

“……”

陈仰把少年往拖了拖,脚步平稳的往外走。

拖鞋是老布鞋,只不过底不是纳的,是买的现成的,泡沫材质,不防滑,陈仰在拐弯的时候滑了一跤,他在往后仰的时候及时扣住墙皮,避免了跟朝简一起滚进雨里。

“得跟两个老人说声,泡沫底的鞋不能穿,摔下去后脑勺着地,这太不安全了。”陈仰在说话期间嘶嘶吸气。

朝简闻到了血腥味,皱眉道:“你手伤到了?”

“扣墙的时候把指甲给弄翻了。”陈仰语气轻松,“刚才我松手的时候,你搂我搂得挺快,晚一点你就滑下去了。”

背的人一言不发。

陈仰两只手的指甲翻了三四个,鲜血淋漓,他硬是把朝简放下来才检查伤势。

小屋里头,陈奶奶在吃力的搬大麻袋,她看到陈仰两手的血,惊得哎呀哎呀叫起来:“这是怎么弄的啊?”

“别碰他的指甲盖!”陈爷爷见老伴想用手去碰,他赶紧喝斥了一声,急匆匆的丢掉手里那个麻袋过来,“先止血,家里有酒精。”

“不能用酒精,那个太疼了,有万花油,我去拿。”

陈奶奶走几步停下来,苍老的脸满是迷糊:“老陈,家里是有万花油的吧?还是我记错了?”

“就用酒精,消毒效果好。”

“不行!不用酒精,十指连心,那得多疼啊!”

一团乱。

陈仰反过来安慰两个老人:“没事的,也就一开始的时候疼,现在好多了。”

“爷爷,你帮我拿一下酒精,我让我弟弟给我消毒,明天我会去医院把指甲拔掉,很快就好了。”

陈爷爷没出去,他板着脸看了眼拄着拐杖的少年,哥哥手伤成那样了,怎么也没关心一句?

陈奶奶打了陈爷爷一下:“拿酒精去!”

赶走老伴,陈奶奶对少年说:“小朝,你裤子沾了不少血。”

朝简一身死寂。

陈奶奶莫名发怵,她跟个孩子似的望向陈仰,你弟弟怎么了?

陈仰对着老人摇了摇头。

小屋里的湿气很重,漏进来的雨水滴滴答答的砸着盆。

朝简给陈仰处理手指,旁边站着两个老人。

“爷爷奶奶。”朝简蓦地开口。

不止陈爷爷跟陈奶奶,陈仰都看过去,这还是少年头一次叫人,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吗?

两秒后,陈仰听到少年说:“你们挡到光了。”

陈仰:“……”

陈爷爷陈奶奶:“……”

于是两个老人继续忙他们的,陈仰这边明亮了不少。

朝简拖着陈仰的一只手,拿棉球捻他手指周围的血迹,动作很稳。

陈仰看自己翻去的指甲:“你说,我一口气把它们强行贴回去行不行?”

朝简睨他一眼。

“我长这么大还没翻过指甲,我妹妹也没有。”陈仰咽了咽唾沫,“别清理了,直接倒酒精吧,长痛不如短痛。”

朝简有自己的节奏,不听他的。

棉球碰一下手指,陈仰的呼吸就绷紧一分,时间很磨人,他催促道:“快点。”

“不要吵。”朝简凑近些。

温热的气息拂指甲,陈仰又疼又痒,他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出血的地方蹭了棉球,疼得他抬脚踹了下朝简。

踹完就懵了。

朝简看过去,陈仰也在看他,两人大眼看小眼。

“抱歉。”陈仰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莫名其妙,但后果还是要承担的。

少年并没有发火,他接着清理血污,面没什么情绪波动。

就在陈仰以为这个小插曲已经翻篇了的时候,少年道:“你踹的是我的左腿。”

陈仰一惊:“那你的腿怎么样?”

朝简扔掉脏棉球,换一根继续:“你说呢?”

陈仰试探的问:“疼?”

“不然?”

“你这条腿有知觉啊。”陈仰脱口而出了句,郑重的说,“回去我给你制定个训练计划,先试着站稳,再走半步,一步,一点点来。”

“复建这块我熟悉,理差不多,坚持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朝简沉默不语。

过了会,陈仰满头虚汗的说:“可以了,倒酒精吧。”

朝简托起他的两只手。

老旧灯泡下面,骨节均匀的手指血迹斑斑,有三个指甲全部翻了去,还有个只翻了一半。

触目惊心。

朝简抠开酒精,用棉球蘸了一点给陈仰擦手指。

陈仰犹如被蚂蚁啃咬,心脏也跟着抽痛,他一把拿过酒精,迅速把自己的四根手指冲了一遍,疼得他一张脸扭曲,嘴里还在调侃。

“绣花一样,磨蹭半天,你还不如我妹妹。”

“闭嘴!”朝简丢掉棉球,抓住他轻微痉挛的双手禁锢到眼皮底下,绷着下颚看了半天才放开,“三天内不要碰水。”

陈仰的脸色有点苍白,他吹了吹手指,酒精消毒不算什么,明天去医院拔指甲才是重头戏。

“小陈啊,你这个手一定要小心,晚睡觉别碰到了。”

陈奶奶忙完了前:“也不能让手指头碰硬的东西,一定得留神,那个叫什么床的,损伤了就不好了。”

陈爷爷嫌丢人的提醒:“甲床。”

“对对对,是这个!”陈奶奶说,“就是这个甲床,要是伤着了,以后指甲就长得不好看了。”

“还有啊,你这些天脱衣服要主意,让你弟弟帮你。”

陈仰觉得没那么严重,却也没跟老人较真,他看了看墙角的几个大麻袋,那里没漏雨,地是干燥的。

老人很重视袋子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陈仰问。

“草药。”陈奶奶见陈仰一脸好奇,她就去把麻袋面的尼龙绳拆开,打开袋子口,抖抖里面的东西给他看,“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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