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霖一说完, 脸就痛得扭曲了起来。
“嗯?”郑之覃发出一个温柔的音节,“怎么了?宝宝。”
情人的呢喃一般, 好似掐住男孩腰的人不是他。
潘霖腰被掐得轻微抽搐, 他嗫嚅着嘴唇说:“我咬到舌头了。”
“嘴不听话?”郑之覃的拇指蹭着他颤抖的腰, “脑子里想的, 跟说出来的刚好相反?”
潘霖的脑袋垂了下去,几秒后他扭过头,小动物似的呜咽:“覃哥,我不行的, 我做不来。”
郑之覃唇边的弧度敛了个干净。
小桌对面, 陈仰不时往郑之覃跟潘霖身瞟一眼, 他听不清他们谈了什么, 只看出他们没谈好。
主人随时都想把小宠物踩死。
很畸形的关系。
陈仰坐了起来,身体前倾,手够到桌的薄荷糖,拆开, 他把里面的糖果都倒了出来。
两边沙发静止的几人眼神都下意识跟着一动。
年轻男人数着糖果, 嘴里含糊的念着数字,他的手指瘦长,骨节均匀,几片新长的指甲显得突兀, 他的肤色不是冷淡或柔弱的白色,而是泛着阳光的色泽,手到小臂的线条充满运动感。
明明早就过了青春年少的年纪, 却仿佛有种永远不会衰老的蓬勃热力。
陈仰不知道自己这双手正在被周围人打量,他把一袋薄荷糖分给了队友们。
沉闷的氛围松动了一些。
“我想起来个事,我网搜过,甜味能缓解焦虑。”陈仰撕开薄荷糖的包装,“其中口香糖的效果最佳,多嚼嚼还有助于集中注意力,降低压力,提高防范意识,应该买点的,我忘了。”
“难怪文青喜欢嚼口香糖吹泡泡。”陈仰把糖递给朝简,“这次要是出去了,我们也多买些口香糖吧,你控制不住情绪的吃吃说不定有效果,你记得提醒我,我信不过自己的记忆力。”
朝简很勉强的低头叼走那块白色薄荷糖:“糖对我没用。”
陈仰一愣:“那你每次一发病还吃那么多奶片?”
“奶片不是糖。”朝简顿了顿。
陈仰看他一副“别问了,再问就打你”的躁郁神情,无力反驳。
中午了,没人想要找东西解决午饭,大家只是吃着清甜的薄荷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仰打了个几个哈欠就昏睡了过去。
朝简的脑袋靠向陈仰,闭着眼,面容十分的人畜无害,像一张春日阳光下的山间油画。
如果忽略掉他牵着陈仰衣角那两根手指的话。
潘霖目瞪口呆,占有欲竟然还能表现的这么纯真,他又看牵衣角的那只手,心想,错了,大错特错。
原来根本不是朝简压制陈仰,而是反着来的,陈仰才是能够决定朝简生死的那一方。
陈仰在用自己饲养朝简的执念。
腰部的淤青被一把捏住,潘霖疼得想躲,又害怕金主生气,他哆嗦着忍住了。
郑之覃把黏在唇边的烟蒂拿下来,碾灭:“宝宝,怎么一脸看婚礼现场的样子,要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潘霖:“……”他往男人怀里一窝,“覃哥,你真幽默风趣。”
郑之覃的胸膛轻震,呵呵了两声。
潘霖被“呵呵”的窝不下去了,他坐正,腿合拢屈成九十度,以小学生的坐姿说:“他们做什么都一起,拆不开的。”
“那怎么办呢,”郑之覃无奈的叹息,“你老公馋得很。”
潘霖抖了抖唇,要不您馋的时候照一照镜子,看看脸被拐杖砸的伤冷静一下?
郑之覃把叠着的那条腿往潘霖那偏了偏。
像是在说,这大腿你确定不抱?
潘霖扣着裤子的手蜷缩了了起来,现实世界抱好金主大腿会跻身流社会,而在任务世界抱大腿……能提升活命的几率。
“覃哥,除了你说的这个事我做不到,其他的我都可以做,”潘霖细细的抽泣,“你想要什么,我也都可以给你。”
郑之覃的目光温柔:“你有什么?”
潘霖知道这是虚假的爱意,他还是有一秒的沉醉,一秒后就扑腾着了岸:“一张脸。”
全世界静了下来。
潘霖把不对称的脸往郑之覃眼皮底下凑,他诚恳热切的说:“覃哥,我现在年轻,再过几年,胶原蛋白没了,脸会凹陷下去,我会更丑的。”
郑之覃笑道:“我就这么不挑食?只要是丑的我都能吃得下去?”
潘霖的腰再次被掐,他“嘶嘶”吸气。
“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就抓紧时间行动。”郑之覃拿开手,体贴的帮潘霖理理头发,在他的斜眼吻了吻就起身离开。
潘霖把手伸到衣服里,小心翼翼的揉揉腰,郑之覃除了恋丑,还会在做的时候开着灯,盯住他所有丑陋畸形的地方,眼神变态又疯狂。
潘霖的斜眼是郑之覃盯得最多的区域,其次是腰,他小时候在竹林玩的时候被大龄的孩子推倒了,碎碗片扎进他的腰左边,留下了一大块疤。
他腰的那道疤跟陈仰耳后的不一样,那是真的很丑,皮肤都是坑坑洼洼的。
郑之覃最喜欢掐了。
潘霖的舌尖掠者薄荷糖吸溜甜味,郑之覃是四年前突然开始恋丑的,会不会就是那时候进的任务世界。
郑之覃恋丑的原因跟任务世界的经历有关?
那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性癖好……
潘霖很快就猜想不下去了,腰疼得他想哭,下一秒大厅里就响起了哭声,不是他发出来的,是乔桥。
自从佳佳死后,乔桥就一直在压抑自己,现在终于爆发了,她仰着头张大嘴,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李正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王浩跟余哥,小孙三人纷纷围过去,七嘴八舌的送关心。
乔桥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脸都是眼泪,头发丝也糊了去,可她那样却不会让人觉得丑,依旧我见犹怜。
就连嘲讽过她是杀人犯的刘柳都扔了一包纸巾。
潘霖冷漠的看着,看着看着就红了眼,小幅度的撇了撇嘴角。
天偏爱长得好看的人。
乔桥痛哭不止,动静挺大的,陈仰却一直没有醒,他在做梦。
梦里的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很黑,他看不见一个人影,只听到风声,水声,还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说的什么他听不清。
陈仰的眼球在胡乱的转动,想要醒来,可他的意识不但没往浮,反而还在不断下坠,他不知道自己扣住了朝简的手,攥得死紧。
“那个……陈先生是不是梦魇……”潘霖犹豫着开口,他的话没说完就见朝简单手抱起陈仰,拎着他们的东西,一瘸一拐的朝着咖啡店走去。
潘霖傻了,他的视线落在朝简拖行的左腿面,咕噜吞了一口唾沫。
这个人都这样了还要自己抱陈仰,不让其他人帮忙。
潘霖愣神的功夫,瞧见哑巴跟了朝简,他迟疑了一会,也轻手轻脚的去了咖啡店。
走在前面的哑巴回头看了潘霖一眼,潘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应付,就垂头看脚尖。
好在哑巴只是看了看就继续走,潘霖松口气。
潘霖进咖啡店的时候,陈仰还在梦魇,朝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而哑巴坐在他们斜对面,满脸担忧。
潘霖的脚步停在门口,他无措的揉几下有点歪的小鼻子,里面的三人是旧相识,自己一个外人强行挤进去,会很尴尬。
想到了什么,潘霖后退的身形一顿,他咬咬牙,厚着脸皮进店,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陈仰只睡了半小时左右,醒来却有种几个世纪过去的错觉,他迷糊着搓脸,骤然发现自己不在大厅。
“你怎么把我弄到咖啡店来了?”陈仰拍拍闭目养神的朝简。
“大厅太吵。” 朝简的唇微动。
“噢。”陈仰抓了抓后脑勺,他竟然毫无知觉,这是睡得有多死?
陈仰捞了背包放到腿,拉拉链的动作一停,他好像做梦了,而且跟次一样,又忘了梦到什么了。
手捏着拉链,陈仰无意识的放空。
一道清嗓子的声音让陈仰的眼神有了焦距,他这才发现店里不止自己,朝简,哑巴,还有一个人。
潘霖一脸心事重重样,就差把“陈先生,我有话想跟你说”这行字写在脑门面。
陈仰对他招招手。
潘霖咬着唇走近:“陈先生,你能跟我单独聊聊吗?”
尾音落下的那一瞬,周遭犹如遭到寒流入侵。
“不单独也行,不是,不需要单独,就在这,就在这聊!”潘霖急急忙忙颤着声喊。
陈仰看他脸发白,身子还在抖,心想怎么吓成这样。
潘霖提议单独聊纯粹是害怕朝简在场,自己不好发挥,他绝对没有其他意思,谁知对方误会他要搞事情,平静的海平面骤起惊涛骇浪。
好吓人,潘霖擦了擦头的冷汗,他深呼吸,眼观鼻鼻观心的说:“是这样的,陈先生,我老公觉得你左耳后的那道疤很……很好看。”
陈仰很平静。
潘霖心头一惊,陈仰早就知道了?怎么知道的?郑之覃当面向他表达过想舔几口的意思?
这走向不在潘霖的预料之中,他又擦汗,做深呼吸,直接进入主题:“他说,只要我想办法让你跟你弟弟分开两分钟,就教我做任务的经验。”
陈仰听到这,基本就知道了潘霖的心思跟打算,他没立即回应,而是拉开背包,从里面翻出一根火腿肠给浑身低气压的朝简。
紧接着陈仰又找了个肉松面包给小哑巴,他刚扔过去,对方就扔了回来,仿佛是个烫手山芋。
陈仰问潘霖要不要吃,潘霖连连摆手,开玩笑,哑巴都不接,他就更不敢了。
“你把这些告诉我,是你能做的最好的选择。”陈仰咬一口面包,声音有些模糊。
潘霖偷偷看一眼陈仰,见他神态随和,不禁把乱跳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陈仰咬肉松吃,潘霖是个聪明人,他这么做,是在表明立场。
潘霖在搞不定的金主跟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老任务者之间选择了后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现在只想活过这个任务。
目标还蛮明确的,也会看局势。
“这是我的第六个任务。”陈仰对潘霖缓缓睁大的眼睛,“可我没什么能教你的。”
潘霖脸的血色瞬间被抽空。
“我不是做老师的料,不会教人……”陈仰的话声莫名堵在了口中,他愣愣的看着手里的面包,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他确实不会教人吧?潜意识里似乎是这么想的。
陈仰不由得转头看向朝简,眼里透着几分浑然不觉的茫然。
“嗯。”朝简只发出一个音。
陈仰的茫然顷刻间烟消云散,他面对着表情惨淡的潘霖,慢慢的说:“我的经验只能自己用,不知道怎么做总结,也不会归纳。”
不会教就不能乱来啊,会适得其反,影响新人的发展空间,陈仰在心里叹气。
潘霖的腮帮子抽了抽,眼眶红了起来。
陈仰不是在拿借口敷衍他,潘霖能看得出来,他懂得多却不知道怎么教人,这就跟学的时候,有的学霸不会讲题是一个道理。
潘霖能理解,但他还是不知所措的哭了出来。
“对不起,打扰了。”潘霖弯了弯腰,用手臂擦着眼泪离开,哑巴对他晃晃便利贴本。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我总结的经验告诉你^_^】
潘霖呆了呆,哭着笑起来:“谢谢美女老师,谢谢!”
哑巴摸了摸脸的雀斑,不好意思的“啊”了两声,她狡黠的对陈仰一笑,我有学生啦。
陈仰竖起大拇指,给她鼓励。
郑之覃发觉陈仰对他的厌恶程度跟提防程度更一层楼,便知道是他养的那小狗的功劳,他不得不换了个策略,让陈仰主动来找自己。
陈仰在看见郑之覃“无意”掉出来的白卡以后,钩了。
那钩子太长,一下钩住了他,即便是朝简,也没能把他从钩子拽下来。
展厅里,陈仰看着郑之覃,余光落在门口的朝简身,担心他情绪崩坏。
“就隔着这么点距离,有什么不放心的。”郑之覃调笑,“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在养儿子,养的还是你自己生的。”
陈仰没有搭理,郑之覃答应跟他交流身份号相关的条件只有一个,不准朝简跟着。
朝简不干,陈仰哄了半天,再三保证绝不让郑之覃碰,他就只是问几个问题,不会有其他事发生,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陈仰回想起来还是脑阔疼,他定了定神:“你认识武玉吗?”
“认识。”郑之覃挑眉,“阿景媳妇。”
陈仰的心跳快了起来,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认识武玉。
原来武玉的对象叫阿景。
“听说他的身份号跟你一样都是四位数,做任务失败了。”陈仰说。
“是啊,死了。”郑之覃没有露出回忆之色,做任务的这几年,队友增增减减,各有各的结局,他看得很淡。
郑之覃饶有兴致的看着陈仰:“武玉是你什么人?邻居?”
“她出事了。” 陈仰答非所问。
陈仰简短的说了武玉的失踪,郑之覃听完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点烟,他习惯性的推眼镜,没推到就按了按眉心。
“老老实实做任务就是,瞎折腾。”郑之覃吸了几口烟,说了这么一句话。
陈仰探究的眼神在郑之覃脸扫动。
“我脸没字。”郑之覃笑,“等她回来,你自己问她。”
陈仰微怔,还能回来?
郑之覃的语气有一点嘲弄:“阿景爱她爱得连命都给她了,能不保佑她吗。”
陈仰不清楚武玉跟她对象最后一次合作是什么场景,他也没细问,不过从郑之覃的语态里看出一个信息,那次的任务他也在。
“那你认不认识文青?”陈仰问道。
郑之覃的面色有点怪:“你认识的身份号靠前的老队友不少啊。”
陈仰心跳得更快,那就是认识了。他转而一想,这也不离奇,毕竟做的任务越多,合作过的队友就会越多。
“你说文青的身份号靠前……”
“那影帝也是四位数,0113,在我后面。”郑之覃用聊天气的口吻说。
陈仰听到文青的身份号,没有露出多少意外。
海水浴场那时候,陈仰问文青,那是他的第几个任务,文青的回答是“数不清”。
现在看来是真的,文青在现实世界跟任务世界来回跑了不知多少趟。
陈仰啃着拇指指甲想,今天之前他只知道武玉对象阿景的身份号是四位数的,现在一下子多了两个。
阿景,郑之覃,文青,他们三是同一批任务者。
说起来,“影帝”这个称呼用在文青身,当之无愧。
“你问了这么多,我知无不言,”郑之覃比陈仰高一截,低头看他时带着些压迫感,“你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也帮我解解惑?”
陈仰抬眼。
郑之覃说:“给我看看你的身份号。”
他设计用自己的个人信息吸引陈仰的注意,目的就是这个。至于舔两口,那只是顺带着的。
“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会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陈仰不慌不忙。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陈仰说:“沿着自己脚下的指示箭头走,不管其他人和事。”
郑之覃瞳孔微缩。
做任务以来,郑之覃的生活只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审美变得畸形,其他的都跟以前没区别。
郑之覃不像很多任务者,精神受伤没办法好好生活,他照常工作,有任务就做,做完出来继续班,其他的都不管。他也不像个别任务者,费心去研究任务背景,找漏洞,试图反抗。
被认识不到两天的人看穿了呢。
郑之覃夹开烟,眯眼看陈仰:“我现在更想知道你的身份号了。”
陈仰两只手抄在口袋里,右手指间是他的白卡,他要说是七位数,傻子都不信,要不就说是五位数?
“这么没诚意。”郑之覃笑了声,下一刻就没了笑意,他冷不丁的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三位数吧。”
陈仰的面没有变化,指尖却麻得发僵。
郑之覃不给陈仰做出反应的时间跟机会,他又抛炸|弹:“我有一个老队友也是三位数。”
“她做任务喜欢写乐谱,你遇到她了,可以把你闷在心里的那些疑问列个清单,找她要要答案,她是我的老前辈,知道的比我多。”
陈仰接连被炸,思绪全碎了,脑子里一片狼藉,郑之覃说的是……香子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