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人她那个……算喜丧,你不要难过了。”过了许久,成雪融忽然说。
“你这个金孙能认祖归宗回来,她已经很开心了。”她微笑,小心翼翼安慰着他。
乔佚心里忽然漫上一丝愧疚。
他作为金孙,好像也只做了认祖归宗这么一件事而已。
至于冬温夏清、昏定晨省,嘘寒问暖、奉茶备饭,寻常孙儿该做的孝敬祖母的事,他一件儿没做过。
反倒是她。
听说,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她时不时地就往侯府里跑,并不仅仅是为了打听他的消息,也不单单是为了给他送吃的、喝的、穿的、玩的,大多时候,她就只是陪着他的祖母,帮着他尽孝而已。
是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她为他做的一切痴事、傻事、糊涂事,他都知道。
故作不知,只是因为不敢回应而已。
乔佚想着,神色微黯。
成雪融见了,心道,坏了。
本意只是安慰他,没成想,倒勾起他的伤心愧疚了。
.
“咚——咚,咚,咚,咚。”忽然,窗外传来一慢四快五更鼓。
成雪融啪一下抓住乔佚的手,“天快亮了,无双,我带你去个地方。”
被拽着起了身,乔佚才又注意到成雪融穿着的竟是侯府下人的衣裳。
不必说了,侯府里出了“奸细”。
又见成雪融低着头、弓着腰,只敢走在他后头,他即刻又将乔桓从嫌疑人列表里划掉了。
那么,“奸细”就是管家了。
除了管家,谁还能有那个能耐,能将堂堂公主藏进府里而不被人发现。
“先去找龚管家吧,我们要出府。”果然,成雪融一句话便将龚管家供了出来。
当然,她立刻就发现自己说露嘴了,又“呵呵”干笑,说:“我的意思是,你找他,咱出府。”
出府而已,找龚管家干嘛?
万一让杜仲、杜衡那两个二货知道了什么,岂不又天天在他耳边说些有的没的?
乔佚道一声“微臣冒犯”,将成雪融拦腰抄起,一顿足,便蹿上屋顶。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吧?”成雪融双眼发亮,看着足下只有星星烛火的鎏京城,再看看揽着自己的乔佚,叹道:“无双,你简直比那云霄飞车还厉害!”
嗯,飞车?这又是什么车?两年前她说她的鸡会飞,两年后竟连她的车都会飞了?
乔佚不和她乱扯,抄着她再次跃起。
成雪融双臂一收,将乔佚紧紧抱住。
乔佚脚一滑,差点带着成雪融从屋顶上栽下来。
曼妙jiāo躯、投怀送抱,差点破了他童子功。
“别乱动!”乔佚喝道,有点儿气急败坏。
成雪融嘻嘻地笑,道:“我怕,抱紧点。”说着,还真收了收双臂,抱紧了点儿。
乔佚:“……”
两年不见,她果真长大了,不但一如从前地在口头上轻薄他,还动不动地就来撩他。
他敛心收神,带着她落在街道之上,急急拉开与她的距离,疏离问道:“殿下,您想带微臣去哪儿?”
“这里没有殿下。”成雪融嫌弃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广袖长裙烦得很,她从小就不爱穿。
“向东,出城。”她说。
出了府还要出城,她到底想去哪儿?
乔佚道:“天不亮,城不开。殿下,现下才五更,城门未开,出不了城。”
“哦,”成雪融恍然,暗骂自己见了帅哥智商便急转直下,惋惜黯然道:“那就不出城了,找个高点的地方,一览众山小的那种。”
鎏京城乃大成朝国都,都城内高的地方很多,但要一览众山小的,便只有鎏京塔了。
成雪融对脚下的鎏京塔很满意。
乔佚却懊恼得连耳后根都红了。
塔顶飞檐又尖又细,琉璃瓦面又窄又斜,他能稳稳立于其上,成雪融却差点毁了这鎏京一景。
情急之下,他抱住了她。
她已经抱过他很多次了,他却还是第一次抱她。
虽说这你抱我、我抱你的并无区别,总不过就是躯体相贴,但主动抱和被动抱,是他抱她还是她抱他,在他看来,还是很不一样的。
“咳咳,殿下恕罪,是微臣……冒犯了。”乔佚道。
“没关系,我懂的。”成雪融笑得眼都弯了,道:“一别两年,你是想我想得太厉害了,是吧?”
乔佚:“……”
“殿下,您带微臣来这里,到底是有什么事?”
“啊,我又不会飞,这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乔佚一窒,手臂一紧就要带她下来,她忽然尖叫:“啊,快看,日出!”
极远处,一束淡光忽然冲出黑暗,勾勒出地平线之上错落有致的朵朵朝云。
那淡光赤中带金,仿佛涌泉,从地平线下喷涌而出,驱赶无尽黑暗,撒下遍地金黄。
城门慢慢地打开,太阳慢慢地爬上来。
“好美!”成雪融喃喃自语,双眼浑圆,直勾勾地盯着地平线上那一小截圆圆的弧。
乔佚望着她,似乎是在欣赏她脸上那一层淡淡的金黄。
“你见过日出吗?”成雪融问,偏头发现乔佚正在看她,也不忸怩,眯眼一笑,道:“无双,你娘给你的这双眼睛,真漂亮。”
乔佚听了,眼神一黯,转头避开了成雪融的注视。
“人无贵贱之分,心有清浊之别。”
成雪融微微仰头,迎着已完全跳出了地平线的太阳,道:“世人尊崇太阳为神,却连太阳这点日照世人无差别的基本精神都体会不到。无双你瞧,太阳每日自东方升起,将光亮洒向大地,它可曾有给哪一族的人多一些的光亮,给哪一族的人少一些的温暖?”
乔佚眯眼,褐色瞳仁猛然紧缩。
“我就觉得你褐色的眼很美。”成雪融说,顿了顿,又说:“比日出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