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融落荒而逃,却不是慌不择路。
她穿过高脚楼、穿过山谷,直接去了族长大人所在的那座独立高脚建筑。
但来此,她的目的并不是族长。
她想找乌伽什。
她早问过了,乌伽什作为族长大人亲自教养长大的祭司,起居的竹屋是跟族长大人是连在一起的。
过去几天,她知道乌伽什在躲着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向来是支持乌伽什离她远一点的,于是就没想找。
可今天,她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问,于是决定要找乌伽什。
鉴于仡濮寨的神奇,成雪融原本是做好了长期寻人的心理准备;
结果,她运气不错,刚走到高脚楼下,就看到族女阿伊塔从一间竹屋里走出来。
屋里的人,正好就是乌伽什。
“十五!”成雪融惊喜极了,大声喊他,对他招手。
他看过来,眼里有些惊愕。
族女也看过来,但成雪融光顾着看乌伽什了,没有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寒星。
“族女大人,十五。”成雪融小跑过去,对阿伊塔合十点头,然后就开门见山对门内的乌伽什说:“让我进去,我有话想问你。”
“……”乌伽什迟疑。
阿伊塔转身走了。
成雪融趁机挤进屋里。
“躲着我做什么?”
她自来熟地在竹凳上坐下,看案桌上放着一个红色瓷瓶,想着乌伽什的东西不是蛊、就是毒、有点小恐怖,于是压制着好奇心,不敢乱动。
抬头看人,“十五,你变了很多,你知道吗?”
“……”乌伽什面色一悚,“有……有吗?没……没有吧?”
“还说没有,你跟我说话舌头都是打了结的,你说你变了没有?”
“我……我以前也笨,也不会说话……”
“额……”成雪融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这个谈话的方向不对,马上改口。
“不会啊,你以前挺可爱的,心地特别好,泪点特别低,特别好玩,跟你说话特别开心。”
果然,乌伽什一听这话,双眼亮了亮。
成雪融觉得这回谈话的方向对了,于是再接再厉。
“呐,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多开心?”
“那次啊,我无意间发现自己不怕毒,叫你拿点毒药来给我试试,结果你也厉害,一出手就给了我一个那么恶心的毒药,我哪里知道啊,梁山好汉一样仰头就给吃了,然后你哭得呀,哈哈哈——”
“不过你的术法、医术都是真厉害,多少次都是你救了大伙儿的命,那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就比如我们在密林里逃命那时候,你的五毒将哨、你的蛊、你的毒都帮了大忙呢,把那个傲得跟只孔雀一样的郭世孙耍得团团转,你还记不记得他那时候的脸色,哇,比七色云彩还多了一色啊,哈哈哈——”
“哦,还有那个西堂公子,大坏蛋来的,是你把他扔进猪圈,然后我啪啪啪断他手筋脚筋,你哗啦啦扔一堆蛇吓死他!他那时候都吐了啊,你记得吗?哈哈哈——”
“还有一次啊,我带你去观摩那个小妖怪出浴呢,你注意到没有,后来那个小妖怪每回看到你都气得呀,哈哈哈——”
成雪融颠来倒去的也没个顺序,就把过往好玩的事回忆了一遍,末尾处总是以“哈哈哈”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结束;
乌伽什默默听着,慢慢地脸上也浮起了笑容。
不管他对她一片情意是因何而起,但总归这片情意不曾带给她烦恼,相反还给过她快乐。
哪怕,是他化身笑料。
他忽然想起,华族折子戏里的一句戏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对她的情,是起于族长大人给他种的情蛊也好,还是就算没有情蛊、只消相遇他一样会对她动心,都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对她的这片情意,真真切切温暖过她。
乌伽什心里终于生出一些释然和欣慰。
原来,他根本不需为“情之所起”而感到懊恼、自责,感觉对她不住。
只要这份情是他发自真心,不掺一点儿假的,就可以了。
他笑,笑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然后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个红色瓷瓶。
那是族长大人给他的情蛊解药。
族长大人说,只要服下,就能断了对阿姐的执念,从此摆脱魔障,自由自在、再觅真爱。
带着怨的才是执念,令人烦恼的才是魔障。
可他从不觉得他对阿姐的情意是执念,他梦了她十八年,终于能真真切切看到她,他哪里还有怨?
他也不觉得自己中了魔障,虽然他偶尔也会觉得孤单失落,但想到阿姐他更多时候都是在傻傻地笑。
他更无法想象除了阿姐之外还能有什么真爱!
所以,情蛊解药对他意义何在?
或许,小侯爷说的是对的,由她来做阿姐、由他来做阿弟,才是最合适。
他们的相处是真的,共同的回忆是快乐的,过去他们互相帮助、互相护持,以后他们依然可以一起去做坏事儿,当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一样会奋不顾身保护她。
他不想忘记她。
他前半生都被困在这上不得山、出不得门的寨子里,是阿姐带他走了出去,从此他看到了世间繁华、残酷,明白了人生酸甜苦辣、喜怒哀乐。